那巍巍城门,“启京”二字朗朗其上,冬日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上面,渗透了历史冰冷痕迹的石头似乎也都温暖了起来,多少年了,又有多少人从这里路过,或喜或悲,或痴或怨,然而岁月的变迁却是不会顾忌人世多情的,总是摆着一副公平的态度看着人间明暗是非。
“啊——终于要回家了!”宁阳一边走过城门一边伸着懒腰大叫着,这一刻明明那么高兴,却随即又想到接下来的漫漫长路,方才的精神劲儿便一下子陨灭掉了,不过宁阳倒是很会找茬用别人出气的,她指了指一边站着的公孙翔,瞥了一眼有些不高兴,“我说,你干嘛总是跟在我后面!我家不欢迎你。”
“哎呦喂,这话说得……啧啧啧,你以为我想去啊。”易容后的公孙翔扯着脖子说道,一脸的不屑,“我只是跟着我‘主子’走罢了。”他如今一副小童打扮,俨然已是苏沐秋的随从了。
“随便你,其实说实话吧,你跟来也好,不然出了什么事,这姓苏的连个狼狈为奸的人都没有,多寂寞啊。”宁阳意有所指,却不由人认真去品,随即挥挥手,转身率先出发。
同不久前回到启京那般,这次离开,依旧是三人两马的队伍,不同的只是没有之前那般赶时间而已,几人幽幽的走着,看似悠闲,但却是各怀心事。
“姓苏的,我一直很好奇啊,你说你都快到我家去了,也该让我知道你是谁了吧。”宁阳斜着头看向身边带着“王襞”容颜的苏沐秋,越看越觉得别扭,心中本就是不爽快了,再想到这些又多了点烦扰,也不等他开口又接着说道:“你说官府都到了要抄公孙翔的家的地步了,却始终没有人来为难你,就算外人以为这事与你无关,但作为公孙翔最好的朋友,被问个话什么的还是应该有吧,苏大人,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又用了什么手段?”
她不太习惯拐弯抹角,一上来便是问的直接,而苏沐秋却依旧是那般温润一笑,“宁宁,我说了,等时机成熟,我定会告诉你的。”
“是么,就怕啊——那时来不及了。”宁阳呆呆的望着天上,有些失神的说,她这一趟回去,该面对的不该面对的都需面对,该摊牌不该摊牌的也都要摊牌,所有纷杂皆需消散,结果会如何,她没有苏沐秋长远的目光,看不到,所以才慌乱,纵然她表现的很镇定,但假装就是假装,永远真不了。
一行人沉默着,公孙翔有些尴尬的故意落在了后面,看着前面两人行走的背影,不禁在心里也是暗自感叹,明明彼此惺惺相惜,却为何还偏要在中间画一个楚河汉界,外人看着虽然着急,但心疼的只是他们自己。
晚上落店是在一个小镇,这几天小镇虽是入冬,但因为新年将近,街上却很是热闹,宁阳耐不住,却又不想理会苏沐秋,只能叫了公孙翔一起出去逛逛,没有办法,被点名的公孙翔只能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苦着脸跟着出去。
然而宁阳却没有故意为难他,她既没有表现出对街边稀罕玩意的热情,也没有借机发泄出对公孙翔积聚已久的怨气,她只是安静的向前走着,慢慢的踱着步,走去又走回。
“公孙,你说在他眼里,我是不是也就是一颗棋子,需时用之,不需则弃。”快走回客栈门口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宁阳忽然开口,却说得十分得小心,仿佛之前的一路她都是在考虑该如何才能稳妥的传递自己的意思。
这问题换来的却是公孙翔的沉默,他明显的不赞同,但却犹豫着没有开口,宁阳无奈只能又说:“一个棋子,纵然做的再精致,他再喜欢,也是无权知道整个谋篇布局的,棋子要做的就是好好听话,一个指令挪一步,对不对?”宁阳低着头说着,耳边的长发垂下,柔弱的身子纤细单薄,楚楚可怜。
“不对,不对。”公孙翔摇着头,终于开口很严肃的否认,“宁姑娘,”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客气又郑重其事的称呼她,“你想的不对,太不对了,沐秋就算把我作为棋子,也不会把你当作棋子的,他很重视你,他欣赏你的无忧无虑坦直率真,所以才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你置身事外,他不是不想将真相告诉你,而是希望在你知道真相的时候,那个世界对你是安全的,他对你是真的好,你……不要误会他。”公孙翔说的很认真,似乎是他最认真的一次说话,局外者自清,他看见苏沐秋的痛苦,正因为那些痛苦与自己的是殊途同归,他对宁阳说的话,也是在安慰自己。
“是么,”宁阳仍旧低着头,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口,她忽然笑着抬起了头,精神百倍的对公孙翔说:“我知道了,所以——要对他保密啊。”也不知她是真的明白了还是敷衍,反正走进客栈的宁阳看上去已和平日无异。
客栈的三楼屋檐角下,站着屏气凝神的苏沐秋,他大半个身子隐在檐下阴影中,看着楼下的两人,面无表情默默不语。
“沐秋,我还是那句话,小刁民心中还有人,你自己斟酌着办吧。”走上三楼的公孙翔附在苏沐秋耳边说了一句,随即耸耸肩进了自己的房间,独留下阴影中的苏沐秋。
她心中有人,他如何不知,只是不知从何下手而已。
这一路向屏岚走去的路上,宁阳总是精神很好的,两个大男人见她欢喜,多时候也是牵着马随她溜达着,终究是小女孩心性,宁阳见到那些从未见过的小东西还是喜欢的,她拿着一个个的小玩意一边稀罕一边赞叹着,惹得随行的两人原本抑郁的心情也晴朗了不少。
“听说你以前不也到处乱跑么,怎么现在看到这些东西还是那么喜欢?你们那里没有这些?”看她实在有趣的表情,公孙翔不禁问道。
“嗨,那个鬼沙漠除了黄沙还是黄沙,没有这些精致玩意的。”宁阳没趣的挥挥手。
“那你既然喜欢,为什么以前不自己跑来这里玩?”公孙翔不馁不弃的问。
“没办法啊,我晕马啊,你是故意找茬么?”宁阳气鼓鼓的瞪着公孙翔,眼神一转又说道:“再说了,爹当初选了百里沙镇的太平峪,就是为了远离繁华,小的时候我吵着要出去玩,爹还老板着脸对我说——”她在这里甚至还学起了记忆中爹爹的神态,伸手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繁华尘烟,莫沾莫染。”
许是这话听得太多了,她学起来有板有眼,可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偏要学沧桑中年男人模样,如何不搞笑,公孙翔扑哧一声没有忍住,就连一边默默听着的苏沐秋也不禁莞尔。
“宁前辈素心闲性,早有耳闻,此番胸襟令人羡叹,也难怪能创出如此大气壮阔海纳百川于无形的剑法。”苏沐秋由衷的说,他见过宁阳舞了一次“海晏河清”,被剑法中的宁静自然所吸引,在这之前,剑器于他不过是杀戮之用,而他却被她的剑法所救赎。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爹爹。”宁阳骄傲的下巴一扬,说大话也不会喘气,忽然她眼睛一亮,指着一边的冰糖葫芦,猛地将公孙翔一拍,叫道:“哎哎哎,小随从你去给我买几个去。”她喜欢死了那甜中带点酸的味道。
公孙翔翻着白眼,虽是不愿但还是去了,借此空隙,苏沐秋悄悄立在她身边,低声微笑着问:“这样偶尔出来玩一下,你喜欢么?”
“喜欢啊。”宁阳想也不想的答道。
“那,这件事结束以后,我带你去随处去玩玩,你可愿意?”苏沐秋轻轻在她耳边说着,很是小心,心里紧张却又期待着,这样甜中带点酸的体验,他以前可从不曾有过。
然而紧张的不止是苏沐秋,宁阳听得这话心里也是猛地一缩,只觉得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口打架,她低头想了想,随即又坦然笑着看向苏沐秋,说道:“苏大人这话,我可不敢随便乱信啊。”她哈哈的笑着搪塞了过去,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苏沐秋有些失望,却也还好,至少,她没有拒绝,怪只能怪自己给她的安全感太少。
公孙翔买了糖葫芦回来,敏感的察觉到气氛有些异,但他选择装不知道,苏沐秋是个聪明人,用不着他多事,但他还是不放心的偷偷看了苏沐秋一眼,果然,嘴角抿的那么的紧。
冬日小镇气氛热闹,但风却不懂人的风情,依旧吹得萧瑟,贯街而过时,每一个人都觉得脖颈发冷,此番此景,便更让这几个各怀心事的外乡人显的单薄寂寥,小镇的人行走是为了回家,他们行走却是为了去赶赴一个,可能使他们分崩离析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