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柔儿已经来了,苏沐秋便没有再呆在那里,他踱步来到宁阳屋外,却迟疑着没有进去,他在犹豫,竟然是鼓不足勇气,向来对生死都无惧的他,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屋里的人,直到听到屋内传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他才赶紧狠下了心推门而入。
宁阳坐在床上,扶着床帏半弯着身子,剧烈的咳嗽让她全身都在颤抖着,她另一只手捂着胸口,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
想来是她昨个儿吹凉了,这下真的染上了风寒,“昨晚叫你进屋你不听,这下该吃苦头了吧。”苏沐秋坐在床边扶起了她,看着她微微皱起的脸,心疼道。
他的关心宁阳非但不领情,还攒足了精神对他一顿臭骂,痛斥着苏沐秋这个王八蛋,居然敢打晕她,“这是对待女孩子的方式么,而已还是我这么娇弱的病女子!”像是为了配合这句话一样,也可能是说的急了,她又是一阵咳嗽,整个人顿时弯的像一只虾。
“你这毛病啊,得改,”苏沐秋替她拍着后背顺着气,慢悠悠的说:“哪里有这么害怕骑马的人。”
“不是害怕是讨厌!”宁阳纠正道。
“好好好,是讨厌是讨厌。”苏沐秋幸灾乐祸的看了她一眼,迁就着,“只是不知道谁在昏迷中还紧皱着眉头,讨厌到了这种地步?”他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道,却期待着她能给一个真心的回答。
可是本来就不坦白的提问,又怎么能换来诚恳的回复呢。
宁阳怔住,又想到了方才的梦境,一瞬间,上一刻全身还张扬的尖刺这时全然退了去,她似乎很累,身子一歪,竟顺势靠在了苏沐秋的肩上,“是啊,讨厌到了这种地步呢。”她疲惫的说着,这样暗昧不清的话,当然也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是越说越低,到最后竟变成了叹息。
方才又是梦到了,那刻意遗忘的旧事。
“哥,可以不骑马么,我好难受。”
“跳跳别怕,忍一忍就不难受了,不然你永远也学不会骑马。”
“可是……真的好难受啊,哥——”
“忍一忍,跳跳,再忍一忍!”
一室的沉默,两人心里各有所思,可纵使有千言万语,却再怎么也找不到能够开口的那句。
苏沐秋有些失望,她依旧可以对他温顺,但终究还是没有对他敞开心扉。他心中苦笑,这算是对他的惩罚吧。
“啊,对了!”靠在苏沐秋身上的宁阳低呼了一声,双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像是在换回苏沐秋飘远的眼神,身子却没有离开苏沐秋,她问得有些急切:“无形生呢?他怎么样了?”
“他没事,柔儿已经去了,最迟明天应该就能清醒过来。”他相信柔儿的医术,所以才没有亲自在旁边看着,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破坏公孙翔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哦,那就好。”宁阳安心,从苏沐秋肩上滑了下来,她眨了眨困倦的眼睛,应该是真的很累了,“我想睡会,明天他若是醒的早了,就来叫我。”她说完就合上了眼睛,这一回看上去倒是睡得安详。
苏沐秋没有打扰她,只是替她盖好了被子,慢慢的从屋内退了出来,正好看见昂伯立在门口,“昂伯,有什么事么?”这么大晚上的了,昂伯早该休息了。
昂伯抬头看了看苏沐秋,他还依稀记得个子小小的苏沐秋,那时他不及自己膝盖的模样,但如今却已经不知不觉的成了这般伟岸能让人依靠的男子了,昂伯欣慰的笑着:“没事,只是担心少爷来回奔波太累,来看看。”
感激的一笑,苏沐秋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昂伯,我没事的,这么多年早习惯了,我也是这么大的人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倒是昂伯你自己,累坏了身子,我可担待不起啊。”他轻松的开着玩笑,舒缓了一口气,昂伯在他心里,确是一个无可取代的长辈。
“少爷……”昂伯感慨着,忽然又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交给苏沐秋,“这是少爷吩咐的,做好了,少爷看看可否满意,不然我就再拿去叫人改改。”
苏沐秋认真地看着手里东西,把玩着,“嗯,很好啊,这样就行了,昂伯你别操心了,快去睡吧。”他握紧手里的东西,开始撵人。
明白他的关心,昂伯也不做争辩,慢慢的走了回去。直到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苏沐秋才又慢慢张开了手,认真的看着手里的物件,那是前几****交给昂伯的小铜片,上面端端的刻着一个“苏”字,如今这个铜片被镂嵌在一块薄薄的青玉环之中,两面镂空既不至于遮挡住铜片原有的精美纹饰,又可以在外缘起到保护作用,玉石是坠在一个紫赤金线的结饰之中,最下面配有田赤金色的两三个穗子,做成了一个很精美的挂饰。
苏沐秋满意的看着,唇角带笑,心里开始打宁阳手中那铜片的主意,什么时候给骗过来好呢,他琢磨着。
这一晚一直到了东方渐现白,柔儿才从房中走出,公孙翔陪在她身后,两人皆是神色有些疲惫。
“如何?”苏沐秋将一直捏在手中的挂饰收入宽袖中,问道。
“已经没事了,虽然恢复气力还需一段时间,但待会应该会苏醒。”柔儿点点头,把握十足的回答着。
“那便好,这次辛苦你了。”苏沐秋谢了一句,这几****每晚也在熬夜,现在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他对着公孙翔扬了扬下巴,“公孙,知道你也很累了,不过还是麻烦你把柔儿送回去吧,记得易容。”奇楠香楼离这并不远,现在也还早,他为何不成人之美,做个顺水人情。
“欸?公孙不也累了么,大人送我不就行咯。”柔儿撅着嘴,有一种奇特的成熟的娇俏,她眼角瞟到隔壁的屋子,随即恍然大悟,“啊哈,我倒是忘了还有宁宫主了,哎,真是羡慕的紧了。”
她啧啧嘴走了,公孙翔脸色一黯,也跟了过去。
苏沐秋再一次目送着背影没在了拐角。
等无形生醒来时,已经过了辰时,苏沐秋并没有急着去叫醒宁阳,而是让她好生休息着,谁也不让打扰。他对着无形生问完了自己想问的,随即也离开了房间,无形生受伤也不轻,若之后想要经受住宁阳的折腾,这会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宁阳终于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日近中天了,她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周围,眼神充满了疑惑。
这是哪里?她记得她昨晚睡下的时候周围可不是这样的,如今这房间软红轻帐,博山香炉香烟环绕,自己睡着的这一张拔步床都够得上之前那房间的一半大了。
很诡异,非常诡异。
宁阳小心翼翼的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换了另一套,柔软的触感一碰就知道不是便宜货。
太诡异了!宁阳在心中哀嚎,这是唱哪出啊?睡着在柴房,醒来在上房。难道是天上下金砖砸在了梦游的她的头上?
宁阳穿着鞋走了下来,却惊觉自己双腿软绵绵的一点力气没有,“啊!”她惊叫了一声,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想爬起来却似乎觉得很累,原来不仅是腿,她全身都没得半点力气。
“又怎么了?”苏沐秋充满无奈的声音响起,他正坐在隔壁看书,却听得她一声惊呼,慌张过来看时,却哭笑不得的看见她狼狈的趴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
“啊,姓苏的你在啊,那就不是撞鬼了。”宁阳自言自语,又问道:“姓苏的这是哪?什么状况?我好想被人下了什么药耶,全身都没有力气。”她皱着眉,任由苏沐秋将她抱回了床上。
“你能有力气才怪呢,又是风寒又是发烧的,你知不知道今早丫鬟来看你的时候被吓成什么样了!”苏沐秋没好气的说着,别说是那小丫鬟,连他自己都紧张万分,忙了好久才终于见她稳定下来,他也才舒了口气,“这是我家,你安心的歇着,别再乱折腾了。”他替宁阳捋着不服帖的头发,拍了拍她的头。
“你家?”宁阳没有挡开他的手,只是环顾着四周反问道,有些不敢相信,“你家既然有这么舒服的地方,那为何之前要让我住柴房?”
原来在她眼中,他堂堂苏府的客房只能属于柴房级别。苏沐秋黑着一张脸,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那还真是委屈你了,这是我的房间,你要是觉得舒服,住多久都行,就是别再捣乱了。”住多久都行,这话是真的,也不知这个不走心的小丫头听不听得懂。
“你房间?”宁阳表情有些复杂,但她明显更计较另一句话,不服气的抗议着:“我哪有那么皮,这是你对我毫不掩饰的偏见!”
看见苏沐秋微笑着,她还在接着抗议,难得的将心中的杂事抛开,前几日阴郁的天气已然走远,如今正是灿烂一片,两人都在享受着这仿佛偷来的轻松,放肆的大笑,放肆的吵闹。
原来啊,孩子气的不只是宁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