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凉风是带着满身鲜血回到府邸的,把漓安吓得大呼小叫,府内的仆人请来一批批大夫。
漓安跪在床前哭:“公子不是进宫了吗?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回来……”
曲凉风双眼看着床帐,眨也不眨。
“公子,你倒是说话啊!”漓安哭的更严重了,他从未见过这样子失魂落魄的公子,就连老丞相去世,也没有这个样子。
曲凉风仍旧直直的望着上方,似乎听不到漓安说话。
漓安激动的跳起来,哭着大喊:“是因为荆长歌,是荆长歌对不对?”
“长歌——”曲凉风似是叹息般的吐出一口气。
“公子,公子,你终于说话了!”漓安跪在床前,一边哭一边笑。
“漓安,你哭什么?”曲凉风扭头看向漓安,眸子里满是不解。
“没事,漓安没有哭。是公子你……公子你哭了……”漓安擦擦眼泪,挤出也笑容。
“是吗?原来是我哭了!”曲凉风看着窗外,他想起荆长歌打开窗户悄悄往里瞧的样子,他想起荆长歌在院内活蹦乱跳的样子……
“公子,你可是因为选后的事才变成这个样子……”漓安低着头,脸色肃容。
“长歌再也回不来了……”曲凉风伸手捂住腰上的伤口,觉得那道伤一只蔓延到心里,撕心裂肺。
“公子,你可以拒绝的啊。”
“漓安,你向来不喜欢她?现在怎么倒替她说起话来了。”
“因为公子喜欢她啊,我希望公子能够过得幸福,再说,其实想想,她也还是不错的。”
曲凉风未语。
常德从外面走进来,苍老的脸上满是悲切:“丞相可还好?”
曲凉风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上刚抱扎好的伤口又裂了开来:“公公怎么来了?”
“陛下说身体不舒服,让丞相去帮他布置成亲用的大堂!”常德头发苍白,说话的时候微微颤抖。
曲凉风捂住肚子,血渗透衣服一片片透了出来。
“公子——”
“丞相?”
曲凉风抬手止住漓安的动作,脸色苍白:“我没事。公公先回去吧,容我整理一下,稍后就到!”
常德满脸泪水,默默的抬袖擦了擦:“丞相一定要保重身体,这烈火王朝,不能离了你啊!老奴就先回去复命了。”
嫣红的大堂之内,他银衣如月,身姿挺拔,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半池白莲。
荆长歌等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回来,大白被关在漆黑的小屋内满身焦急,它是被漓安关在屋里的,原本挂在身上的信也被漓安拿走了,大白伸爪挠了挠门,咬牙切齿:漓安那个小崽子,真是深藏不露的主。
只是它的小命啊,可怜它的猫生理想,就要这么生生地与世长绝了……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热正好眠。秋有蚊虫冬又冷,收拾书包到来年。”荆长歌抱着书,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明日就要成婚了。她的父兄还在让她临时抱佛脚,希望能在肚子里塞上点笔墨。
宫内的嬷嬷被荆长歌下了药,全都一个个倒在墙角鼾声四起。
她丢下书,无聊的望着天,为什么这么紧要的关头,曲凉风却不出现?他不是应该从天而降,拉着她的手说“跟我走”,从此带她漂泊天涯,四海为家的吗。
然则,她等了一天,曲凉风也没有出现。
她的心,静静的沉了下去。
翌日,凤冠霞披,宫内的嬷嬷全都夸她美若天仙,堪比长平。
上轿之前,荆雷抓着她的手说:“小歌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摘下头上的红盖头塞到荆雷手中:“哥,帮我抵挡一会儿!”
然后飞天而去。
偌大的帝宫门口,曲凉风等待迎亲的轿子。他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太监宫女先回宫准备。
秋风寂寥,他墨发如飘,双眼望着前方,挺拔如树。
突然,一团烈火,从天而降。
“带我走!”她一身红衣,从天而降。
带我走,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他银衣如画,面色如水,缓缓的摇了摇头:“荆家如何?”
“有我父兄在,更何况,荆家不缺一个荆长歌。”她朱唇轻启,向来爱笑的脸满是认真。
“不行!我……放不下……”放不下天下的黎民百姓,放不下这风雨飘摇的烈火王朝。
“好!”她面色冰冷,只余一个好字。
她能为他放弃荆家,他却不能为她放开天下。
如此,即是如此,那还何求!
荆家之人,自有荆家之人的傲骨。
红衣翻滚,她转身离去的身姿笔直,初生的太阳激烈,映的她的背影仿若熊熊烈火燃烧起来。
曲凉风握紧的手指指甲生生地陷进肉里,血一滴一滴滴落。长歌,长歌……心里一遍一遍喊着这个名字……
清晨寂静的宫门外,是曲凉风滴下的片片血迹,是荆长歌转身离去时不愿被人看到的泪水。
她赌上自尊与骄傲,赌上荆门,赌上她的全部,换来的只是一句:我放不下!
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呢?所以才可以任性的离开,反正荆长歌也不是第一次任性了,再任性一次又如何呢。
曲凉风负手站在宫门外,秋末的寒风骤狂,黄叶翻滚着飘落,他银衣硗薄,如坠冰窟,只是心更冷,冷的好似结了冰。
“年年岁岁,花前月下,此情依旧!”
只是。
天未幕,夜未央,风长定,影单孤。
迎亲的轿子由远而近,曲凉风抬手,代替游烈帝,搀扶出轿内的人儿。
他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入这宫闱重重的帝宫。
这乱世将起前的片刻宁静,他亲手布置的大堂,他亲手挑选的嫁衣,他亲手,送她入这牢笼。
荆长歌,活下去。
在这不见天日的帝宫之中,活下去。
将她的手交到游烈天手中,他缓缓地退出。
身体,好疼,被剑穿透的那道伤口,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不久前,她还很喜欢这把软剑,拿在手里把玩,她舞剑样子的还历历在目,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只是脸上的表情,古怪精灵,漆黑的眼睛,亮如繁星。
长歌啊长歌,可是恨我?怨我?恼我?
荆长歌红袍加身,凤冠轻摇,一步一个脚印,在走进正殿的一刻,她侧眸透过缝隙看向那一角天空,从此宫闱重重,告别父兄,告别过去,那一刹那她突然有些想念孤城雪。
想念那个白衣飘仙恍若天神一般的人,若是他再,纵是让这大地血染成池,也不会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孤城雪说:等我回来。
荆长歌终是没有等到,抑或,根本就没有等。
她默默的看那一角天空,然后想:师父,你在哪里……
帝王的婚礼,没有高堂,不拜天地,只是一场盛大的加冕。
红色的地毯一直蔓延到城门外,本来握着自己的那双温暖的手抽离,转而交入一双苍白消瘦的手。
在未成亲之前,荆长歌还未想过成亲嫁人是什么样子,只是觉得就像她出玩的无数次,只要喜欢,随时都可以回家,不久之后又会再次外出游玩。
然则,在她的手被交到那双陌生的手中时,她却想哭。
她想回家,想她的父兄,想福伯,想陪她长大的秋香冷凝,还想……师父……
在她进宫前上轿的那一刻,她的父亲拉着她的手说:“孩子,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必须记住,从此走出这个家门,你便是烈火王朝的皇后,你便是母仪天下的凤母,你要切记,切记!”
荆长歌有怨,又怒,她出生将军世家,虽说平时不务正业,但骨子里却性子刚烈,所以她赌气,上了轿子。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曲凉风曾对她说:荆长歌,就算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她没有听。
孤城雪曾对她说:长歌,我若是不在你身边,你可如何是好。
她没有在乎。
现在,现世报来了。苦果只能一个人独食。
高高在上红衣皇冠的皇帝亲自宣旨,封荆长歌为烈火皇后,从此入主西宫,钦赐令牌,执掌后宫。
如此殊荣的荣耀不知多少人翘首以待,然则,荆长歌只是平静的接过,弯腰谢过。
曲凉风笔直的站在下方,看着那两人举杯敬酒,面色如水,无悲无喜。
荆强默默的看着被自己一直宠在手心里的小女儿,一朝风起,从此,她不再是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小孩子。
站在荆强身旁的荆雷低头叹息,他本以为荆长歌出嫁的消息这么大动静,孤城雪知道了一定会来,谁知,还是……没来啊……
荆雷想的没错,孤城雪若是知道了一定回来带走荆长歌,但问题是,孤城雪此刻不在烈火,等到消息传到澜泱王朝,在传到孤城雪耳中,早已过了三日。
那日,澜泱王终于觉得自己病好了,想要再次出兵烈火。
胖乎乎的澜泱王眯着眼睛笑得像个弥勒佛,肥肥的手抓托着下巴笑得狡猾:“逆子,还有你这个孽子,你说烈火王朝的病秧子大婚,我们该给他送些什么贺礼呢?”
逆子呢,自然是说的孤城雪。
至于孽子,伯赏无敌撇撇嘴,才不屑承认呢。
伯赏无敌摸摸下巴,颇有其父之姿:“听说娶的是荆雷那个莽夫的亲妹妹,不知那个皇后是不是也是个胸大无脑的草莽……”
孤城雪本拿在手中的茶碗“啪”的一声摔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