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将已溃不成军,所剩将士寥寥无几,只好下令撤兵一路逃回了帝都。
杨夫人不能接受曾经多么来之不易的幸福,今日却落得这般惨痛,儿子死伤惨重,丈夫死不见尸,在灵堂之上痛哭数日,油盐不进,一夜之间白了头,瘦弱的身躯再也抵抗不住这天降的悲痛,晕倒在了灵堂之上。
万通依着拐立在门口朝灵堂内望着,这些年来他的身子骨越发瘦弱,十年前杨业回来后,他便来府上应征管家,可以陪在将军和夫人身边,是他莫大的幸福,即便宇文云记不得他,但能亲眼看着曾经出生入死的大哥收获幸福的家庭,儿子各个英武,妻子美丽善良,每天看着他们一家人开心幸福的生活,他也有了精神依托,也觉得很幸福,二十年来,他毅然决然将年华给了天波府,此生未娶。
如今杨家将遭遇劫难,他同样悲痛不已,见杨夫人晕倒,他更是落了泪,划过脸上的细纹和胡茬,湿了衣襟。
等杨夫人被下人搀扶回房休息后,万通一个人默默来到灵堂,他将拐扔在一旁,跪在了天宝的尸首前,看他安静的躺在那里,曾经最最要好的兄弟,如今阴阳两隔,想起来和天宝从小一起在将军身边长大的一幕幕,天宝一直很傻很天真的样子,生龙活虎的在他眼前浮动,他好想再数落他一番“你怎么那么傻呀!”可惜再也没了机会。
万通强忍着眼中泪,对着他拜了三拜,每次叩首,都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用尽全身的力气,磕红了额头,气势雄浑的对着他大喊一声,“兄弟!走好!”再也抑制不住那份悲痛和思念,泪流成河。
不知过了多久,他默默捡起身边的拐,这拐还是天宝当年亲手给他做的,即便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了,杨业多次想给他换一副,他都不舍,坚决不让。
他倚着拐就像倚着天宝般,站了起来,依依不舍的走出灵堂。
“万通,万通。”方雪身着天波府婢女的服饰成功混了进来,唤他道。
声音很小,却很清晰。万通闻声上前,一看是方雪。
方雪双眸红肿,恳求道:“万通,带我去见见天宝和将军好吗?”
灵堂不是任何下人都能进去的,她需要万通帮忙,并且不想惊动杨夫人,她就想同他们最后道个别。
万通领她来到灵堂,支走了所有的下人。
灵堂之上,烛火昏黄,白缎满布,气氛悲宁。
方雪率先看到的是天宝,她急步跑了过去,跪下抱住他,失声痛哭不已。
看着泪流不止的方雪,万通上前道:“东方姑娘,知道天宝为何不惑之年还尚未娶妻吗?”
方雪轻轻摇了摇头。
万通止住涌入喉中的酸涩,道:“天宝曾跟我说,在他心中一直有位姑娘,单纯善良,认识她二十年来始终年轻漂亮,好似天上的仙子,他不知道他对这个姑娘是个什么样的感情,但他清楚的知道她不属于他,他只想时不时能看见这位姑娘一眼就好,他便心满意足了,他不想娶亲,因为在他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姑娘了,天宝善良,与其辜负自己,也不想辜负他人。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方雪听闻再一次打湿了眼眶,原来天宝对她还有这般情愫,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和天宝在一起时的一幕幕,他是她初来大宋第一个信任她的人,也是最支持她的人,即便枣花糕只有一个也分给她一半的人,天宝从来都不傻,他只是单纯的像个孩子罢了。
方雪平静下来,轻抚脸上的泪痕,摸了摸天宝冰冷的脸,惨白的薄唇微微扬起,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天宝,谢谢。”
……
方雪在天波府躲了七天,混在丫鬟当中,默默的参与了葬礼。
杨家将的头七一过,方雪想着离开,在离开之前,她想同万通道个别,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人。
“夫人,夫人不好了,周管家死了。”下人匆匆来报。
杨夫人在儿媳的搀扶中,急步迎向门口,只见丞相府的家院用担架抬着万通的尸体。
杨夫人热泪盈眶,连忙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丞相府的家院解释道:“今早周万通在丞相府门口等候,等下早朝后的丞相轿碾刚一落地,周万通想凭一己之力刺杀丞相,不幸反被丞相的贴身护卫所杀,丞相本想将尸体丢去喂狗,可一看是周万通,丞相大恩,念及旧情,留他个全尸,便命小的们将周万通的尸首抬了回来。”
杨夫人明白,周万通是想替将军和天宝报仇,可未免操之过急,方才丢了性命,心中万般遗憾的落了泪,“来人,厚葬周管家!”
方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偷偷落了泪,她和杨夫人所想不同,她远远望着万通的尸首被抬进了府,心中另有感悟:
万通你如此精明之人,怎会犯了傻,看样子天宝和将军死后,你没了牵挂,才会这般冲动,如今你们兄弟三人在天上团聚了,愿天堂没有战乱,兄弟之情永不磨灭。
随后,方雪趁乱溜出了天波府。
金沙滩之战结束后,太宗皇帝将兵权给予潘仁美,三个月后,潘丞相自以为羽翼丰满意图谋反,在家私制龙袍。一日宰相赵普接到线报说丞相有造反之相,他便按兵不动,私下积攒证据,最后禀明圣上,乘其不备之际,攻其家中,发现密室中的龙袍,人赃并获,丞相哑口无言,认了命。
而给赵普线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方雪,金沙滩一战,若不是丞相勾结辽人,也不会惨败,她同样想替杨家将报仇。
如她所言,等换了皇上,赵普会再次入相,曾经有过交情,此人可信,她变命人给赵普传了字条说明潘仁美造反的一切,并暗中帮助赵普积累证据。
太宗皇帝念及潘丞相曾经是功臣,给他留有尊严,赐他白绫,让他自缢。
丞相服刑之日,方雪前来送别。
方雪乔装成送白绫的公公,亲手将白绫送到潘丞相手中。
在他接过白绫的瞬间,方雪缓缓抬眸,冷静的眸中散出丝丝得意,清冷的勾唇一笑,“请吧,丞相大人。”
潘丞相认出眼下之人,不禁惊慌失色,声音颤抖道:“是……是你。”
方雪始终挂着清冷的浅笑,看着他不言不语。
潘丞相,在丧子之后就越发瘦弱,一夜之间白了头,如今的他更是面容憔悴,没了任何生机,终了一生,什么也没能得到,机关算尽,绞尽脑汁,最终换来白绫一条,还要在昔日的仇人面前,亲自了结自己的性命。
如此想来,越发的耻辱,越发的可笑,顿时他如疯了般,哭笑不得。
方雪看着他发疯的样子,不禁替他惋惜,人这一生若能知足该多好,方雪渐渐收起脸上的浅笑,眉宇轻拧,流露出怜悯之情,“时辰已到,请丞相大人上路。”
潘丞相渐渐收笑,咳嗽了两声,平静下来,留下两行热泪,将白绫系在房梁之上,蹬上凳子,在行刑之前,他转头看着方雪,问道:“东方雪,你究竟是何人?”
方雪浅颜一笑,轻轻眨了眨眼道:“难道丞相忘了吗?我是丞相唤下来的天女,有天兵天将所护,背后主使是玉皇大帝。”
丞相瞬时被咽了回去,明明知道她没说实话,却又无言以对,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私制龙袍的?”
这个关键证据的确是方雪连同赵普经过苦查顺藤摸瓜得来的真相。
方雪依旧挂着轻柔的浅笑道:“当然是做了一个梦了。”
做梦这个梗是丞相大人当年教她的,如今再一次旧梗新用,丞相砸在了自己手里。
直到死的那一刻,他对方雪的身份都不明不白,这一生终究含恨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