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提着裙衫一步两阶的大步跑上石阶,双手大力的捶着面前厚重的朱门,节奏快而狠,强忍着每次重重砸下时产生的疼痛,眼里的泪已然被挤了出来,却不是因为来自手的痛觉,而是因为她着急,她担心,她害怕丞相会对史大福不利。
听见门栓咔嚓一声,两名家院一左一右将朱门渐渐打开。潘丞相负手而立,面朝朱门,扬着嘴角,面目泛起轻丝褶皱,自信而又得意的随着渐渐打开的朱门一点一点出现在方雪眼前。
方雪跑上前,二人仅一臂之隔,方雪双眸通红狠狠瞪着潘丞相,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人呢?”
看样子芷柔说的不错,天女和史大福的关系果真不一般,史大福前脚刚被他请门,天女随后便到了。
潘丞相一如既往的露出看似慈祥的微笑,伸出右手朝着右后方的客房方向摆出请的姿态,笑了笑道:“天女娘娘请。”
方雪先是斜瞪了丞相一眼,接着顺着丞相的手势跑去。
潘丞相快步拦下,将方雪挡在门外,用手指捅破窗户纸,示意她朝里面瞧去。
方雪的心被揪到了嗓子眼里,咽了咽喉,生怕一会儿看到的是,用刑后史大福血淋淋的惨状。
方雪顺着窗户纸上的小洞向内瞧去,竟看到——
史大福独自一人坐在赤木圆桌前啃着鸡腿满嘴流油,眼下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时不时用手抓一把桌上的菜往嘴里塞。
方雪既喜又恼,史大福你几百年没吃过饭了,在这种地方吃的这么香!转念一想,当初她刚穿越来,丞相宴请她时,她也是在这间客房,同样不顾形象的大吃二喝。
可,丞相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倾许,潘丞相老奸巨猾微笑道:“天女娘娘,哦不,应该称东方姑娘才是。”
方雪怯生生的转头看向丞相,额上生出一层细汗。史大福究竟跟丞相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他知道她姓东方。史大福该不会用和方雪有关的信息去换来眼下这餐美食吧?
这种藏着掖着的聊天方式,方雪实在受不了,稳住惊慌的神色,故作镇定道:“丞相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好!”丞相将方雪请到隔壁房内一叙。
二人在茶桌前坐下,丞相亲手为方雪满上茶,放下茶壶道:“东方姑娘真是胆大,竟然不顾欺君之罪冒充天女,老夫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胆识了。”
方雪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不慌不忙压住内心的惧色,道:“丞相大人这是何意?是在怀疑我吗?丞相大人不要忘了,天女下凡当日您也目睹了不是吗?”
方雪至今还不曾明白当日天女下凡是丞相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以为她的出现仅仅是封建迷信的产物,只是格外的巧合罢了。
丞相呵呵一笑,“东方姑娘何苦硬撑呢,史大福都跟我说了……”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方雪迫不及待的问到。
“东方姑娘压根儿就不是天上的神仙,而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什么天女回天上去了都是子虚乌有,离开大宋后,你先是去了大辽,后又在天平村生活了一阵子,老夫没有说错吧?”
方雪去过大辽,丞相是从子元口中得知的,那时他还命子元联合巴鲁除掉方雪,只不过牺牲了秀荷。而大福也知道她到过大辽,只不过没那么详细,跟丞相说的多数是太平村的生活。
而方雪这时候还不知道当初巴鲁命图琳除掉她是丞相的意思,一直以为是巴鲁想巩固假天女仙儿的地位才想着除掉她。所以对于秀荷自杀这笔帐,并没有过多的算在潘丞相头上。
“那又怎样?天女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我只是在帝都呆烦了,想换换环境而已。”方雪表里这样说,内里一直暗自责备史大福,怎么什么都跟丞相说。
看样子方雪是想霸着天女的位子不放了,万一方雪有朝一日利用这个位置针对他就不好了,所以不得不除。
丞相无奈的笑了笑。
方雪一刻也不想呆下去,起身道:“史大福仅是我后来才认识的朋友,他没丞相大人想的那么重要,这顿晚膳我替史大福谢过丞相大人了,时候不早了我和史大福也该离开了,不打扰丞相大人休息了。”
方雪起身朝着门外走,想到隔壁找史大福,却被丞相拦下了,“且慢,东方姑娘想走老夫自然不拦,可史大福刚来,老夫还没好好招待呢。”
不行,说什么她也要同史大福一同离开,她绕过丞相,来到隔壁。
“史大福,你吃够了没有?”
史大福嘴里啃着猪蹄望向门口,看到方雪后,拿开口中的猪蹄,咧嘴笑了笑道:“丞相大人也把你请来了?”
“走,跟我回去!”方雪气冲冲的走到史大福面前,扔掉他手中的猪蹄,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被迎面来的丞相拦住。
丞相止住二人的步子,并凑近史大福的耳侧小声嘟哝了一番话。方雪竖起耳朵听,却只字未闻。
史大福听后面色一惊,眼眶渐渐泛红看向潘丞相,内心有些凌乱和慌张,只见丞相对他勾唇一笑,甚是从容。
“东方雪,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话跟丞相大人说。”
“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我倒是有话跟你说。”
史大福甩开方雪的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呀,我刚来没多会儿,你就拉我走。”
见史大福的语气突变,越发生硬,她不想同他在这里争吵,“好,你非要留下是吧?那我也留下。”
潘丞相对史大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让方雪走。
“东方雪,我的条件你也知道,如今丞相大人不嫌弃我身份卑微,留我在丞相府做客,你眼气了是吗?”
方雪无奈呵呵苦笑,“呵呵,我眼气?”
“行了,你赶紧回你的将军府吧,我那还有酱香鸭舌,清蒸鲈鱼没顾上吃呢。让你走你就走,磨磨唧唧的,烦不烦人啊!”
史大福由于潘丞相在他耳畔说的那番话,越说越偏离的内心,只想让方雪早点离开。
方雪着实被史大福这个攀炎附势的吃货给气到了,“好,我走,你留下!”
暗忖,史大福,我就不信你一辈子在丞相府不出来。她也想看看丞相究竟想从史大福身上打什么算盘,既然他愿意留就留,日后再打听便是了。
史大福望着方雪远去的身影有些自责,但他有了他的苦衷,在心里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担心他半天,换来一通驱赶,越想越气,方雪没好脸色的回了将军府。
在方雪回来之前,芷柔在宇文云的书房等他回来。方雪神情焦急的去了某个地方,他甚是担心,一脸牵挂相进了书房,见芷柔在,便道:“你……来书房做什么?”
芷柔从婢女手上接过点心放在桌上,“这几款是我亲手做的,来,将军快坐下尝尝看。”
自从芷柔住进来,他都没跟她好好说过话,也有些惭愧,他坐下,芷柔也跟着坐下。
他尝了一口,淡淡道:“不错,很甜。”
这款点心最特别之处便是没有放糖,怎么会甜呢?显然宇文云并没有用心去吃。
芷柔不自然的笑了笑,道:“是,是吗。”
宇文云放下手里未吃完的点心,“芷柔,我……”
宇文云尚未严明意思,便被芷柔打断了,“将军,芷柔想问将军个问题。”
宇文云把肚里的话收回,让她先说,“请讲。”
“将军,你有没有怀疑过天女的身份?天女姐姐住在府上这么久,她有什么跟凡人不一样的地方,我怎么一点也瞧不出?”
“天女的梦很厉害,而且上天下地轻松自如。”
“这梦我倒是听说过,可这上天下地,将军亲眼见过吗?”
“见过,天女下凡当日,白光一现她从天而降。至于上天,天女离开当日,留了封书信意指要回天上,那日,天女突然失踪,府内大门紧闭,向来戒备森严,所以她定是如信中所说回天上去了。”
“将军真是有些单纯过了头,第一,天女下凡当日穿的一身白衣,加上恰逢午时阳光正足,日光穿过白衣行成白光又有何难,再加上从高处用轻功飞越到天台,轻而易举的便可造成天女下凡的假象。这第二吧,天女是夜里走的,难免夜深人静家里的守卫困乏有些懈怠,天女乘人不备翻墙出去也保不准呢。”
芷柔说的格外在理,宇文云再想向着方雪,也变的有些迟疑,但还是道:“可天女的梦多次应验过。”
“这就更是没谱的事了,一个梦只有自己知道做了还是没做,瞎猫碰着死耗子而已,又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胡乱猜测只是恰好中了而已。”
芷柔的话让宇文云陷入沉思,他的意念开始动摇,无言以对。
芷柔从他凝固的表情看出他的迟疑,内心不禁暗喜,便趁机添油加醋。
“如果天女姐姐是天女还好,如若不是,岂不遭了,她犯了欺君之罪不说,她住府上这么久,将军竟一丝没有察觉,到时候真相大白,传到皇帝耳朵里,恐怕将军的名声不保,宇文家的名誉不保啊。”
芷柔知道宇文云一心为君主着想,家族名誉在他内心又占有很大的地位,便狠狠地戳中了他的软肋。
宇文云的思绪越发混乱,却又很快梳理清晰,他的心一点一点偏向芷柔所说。
芷柔见他不语,便继续说到:“今日我给将军送饭时,看到天女便装与一位新兵私语,甚是暧昧,后来稍作打听便知,原来他们都是来自天平村,并且已经成亲,此人竟是她的相公!”
听到这,宇文云不再沉默,拧眉迟疑道:“什么?”
芷柔瞧上去字字诚恳,“是真的。”
天平村?成亲?宇文云开始回想,回想接天女回府当日,她也是一身喜服,并且小燕儿的哥哥史大福也是一身喜服,当时并没有向方雪打探过多,这么一联想芷柔说的那位新兵有可能是史大福。
他起身大步来到书桌前,翻阅新兵名册,一页一页看的特别仔细,看到史大福的名字后他的表情再次凝固,啪的合上新兵名册。
对方雪的这份情意受挫,他越发有些不理智,越发赞同芷柔的说法。欺君之罪罪不可赦,他开始怀疑方雪的身份。
来日方长,芷柔觉得今日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心中大悦,但面不露任何喜色,从容的行了退礼,掩上房门出去了。
留下宇文云一个人在书房,引发无限的联想与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