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跟学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整个人处于一种非常糟糕的状态。当时的我因为考研压力巨大而爆了满脸的痘,又因为每天熬夜而脸色暗沉,并且刚刚结束一段莫名而又短暂的异地恋,就差把“衰”字写在脑门儿上。
所以在跟学弟见面之前,我特地化了个妆,希望能够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儿。我化完妆,站在镜子前面,退后一步,纵然戴着隐形眼镜,我也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瑕疵了。
我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感谢科技的进步赐给了女人化妆品这种救命的神器,但我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学弟是一名军校飞行学员。
事后我才知道,凭他那种站在十米开外都能够看到别人脸上每一个毛孔的视力,我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
那天我们到底聊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他极力表现出一个成熟男人的样子,而我则拼命掩盖自己是个衰人的现实。
实际上,学弟确实成功地迷惑了我,让我觉得他已经从两年前在网上以“学姐”开头跟我打招呼的愣头青,变成了一个含蓄、内敛、稳重的大男人。含蓄、内敛、稳重……这些在日后逐一被证明跟他丝毫沾不上边。
大概我也成功地骗过了他,不然后来我也不会成为他的女朋友。
2
在那段时间里,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渺小的人。
大概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无力的时刻,当时的我,考研成绩未知,工作没有着落,没有长腿,也没有大胸,既无一技傍身,也无美貌可恃,这样的人在残忍的生活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除了胆怯和后退,难道还能够正气凛然地迎头而上吗?
别开玩笑了,这又不是励志偶像剧。
学弟和我在上海吃饭的时候对我说:“我梦见你没考上研究生。”“没关系。”我轻描淡写地回答,“P大的研究生很难考的,1/30的录取率,考不上是正常的,也不可惜。”学弟说:“可是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我不置可否,笑了一下,然后问他:“如果我真的考不上怎么办?”学弟说:“嗯,可以再考一年,或者先工作,反正肯定有办法的。 ”
2月底的时候,2012年研究生考试成绩公布了,学弟一语成谶,我果然没有考上。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成绩表的时候,我并不像自己事先以为的那样能够坦然面对。
我刚查完成绩,学弟的电话就来了:“你成绩查到了啊?”我“嗯”了一声之后没有说话。
学弟立刻明白了,他沉默了一两秒,然后用轻松的语气对我说:“那你别想了,跟同学出去玩一会儿吧。”我没有回答。
他又说:“那……要不你叫个外卖,今天晚上多吃点儿好吃的吧。”“我不想吃东西。”我说。
“那……等你来C城,我带你吃好吃的。”学弟还是很轻松地对我说。我还是没有回答。
这个时候,学弟的语气着急起来:“你不会连C城都不想来了吧? ”
3
本科四年我在北京一所无名的“211”度过,学校地处学院路,靠近五道口。人们总是说,城铁13号线将这里分成两个世界,一边是P大和T大,另一边,就是所谓的学院路13校。
还记得当初宣传学院路共同体的选修课的时候,老师豪情万丈地对我们说:“虽然我们没有那边那两个大学实力强,但是我们13所高校联合起来,也是很有力量的。”
但他说话的语气没有让我们感受到任何底气,而且这么明显的自欺欺人,让我所置身的人群发出了一些轻微的窃笑。
P大和T大的光环太大,我无法忘记那个已经分手的前男友曾经对我说的“我选择你是因为觉得你能考上P大的研究生”“如果考不上P大,你这辈子就完了”。
其实公布成绩那天他也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告诉他我没有考上,然后他立刻问:“那你学弟有没有跟你分手?”
就在我因为这个问题而愣住的时候,他在电话那头扬扬得意地说了一大通话,大意是“既然你没考上P大,那估计学弟不会要你了,你要是想回头,我可以不计前嫌原谅你,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强忍住怒气没有戳瞎自己的双眼,对他说:“承蒙关心,我们挺好的。”挂掉电话,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同时感到庆幸,觉得跟这个人分手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但我又不得不承认,纵然我表现得底气十足斩钉截铁酷炫狂霸1,其实我自己也很担心学弟会因此跟我分手,我的翻盘希望就押在考上P大这一件事情上,结果我失败了。
我确实不太想去C城,因为担心这次行程将变成我的分手之旅,如果是这样,那就未免太可悲了。
4
最终我还是决定去一趟C城,在零下二十摄氏度的天气里顺利抵达C城火车站。
早晨六点半,我一走出出站口就看到了学弟,他穿着军大衣,对我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我一直没有告诉他,在我人生中独自一人坐过的那么多趟火车中,这是第一次有人接站。
有人接站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这一次的C城之行,学弟表现得和寒假那次上海之行一样温和体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想要结束这段关系的意思,甚至还带我去参加了同乡聚会,从头到尾,他都像照顾一个小女孩一样照顾我,完全忘记了其实我是一个长他一届的学姐。
每一个学姐心中都有一个沉睡的小女孩——致所有想要追求学姐的男生。
临走那天,学弟带我去吃牛排。因为人多,需要等一会儿。我起身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发现不仅菜已经上齐了,而且我盘子里的牛排还被细心地切成了均匀的小块,那一瞬间,我心里那个不 知道沉睡了多久的小女孩就这样被学弟叫醒了,并且从此困意全无。
学弟问我:“你这次回北京之后怎么办啊?”
终于要摊牌了啊,我一边这样想一边挤出一个艰难的笑容。“我准备再考一年研究生。”我说,“先找个工作,然后边工作边复习吧。”
“我没有问你这个。”学弟说,“我看到你手机里的断食减肥记录了,你不准不吃饭。”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又说:“你也不准熬夜,每天都要锻炼,不准再喝咖啡。”
“为什么?”我本能地反驳,“你以前也不管我啊。”
“以前是以前,”学弟说,“现在你是我女朋友,我当然要管你,以后日子那么长,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办?”
我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反驳他,比如“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或者“以后怎么样还不确定”,等等。但是开不了口,可能在潜意识里,我真的非常希望,他所暗示的那个长久的未来,是可以实现的。
在那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有一颗钢铁一般的心,毕竟法学本科四年所进行的就是从感性过渡到理性的训练,但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所有的理智都在一瞬间垮掉了。
这样的未来对于我来说实在太美好,以至于不敢反驳,生怕 自己一语成谶。
5
我最终决定先找个工作,然后边工作边复习,准备“二战”。与之前不同的是,我终于决定离开北京,转而考上海的研究生。
从初中开始,我对北京就有很强烈的情结,并终于不顾一切来到这里。四年过去,拥挤的地铁、干燥的空气并没有削弱我对这座城市的感情,反而因为时间的经过而积累了更多的不舍。
但学弟不可能来北京,如果我留在北京,那我跟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在充分评估我跟他之间现在以及将来的情况之后,我做出了妥协,尽管那个时候我只去过一次上海,对这个繁华得像梦境一样的城市一无所知。但为了我所期待的那个未来,我还是愿意竭尽全力试一试。
为了找到一份工作暂时糊口,我在北京参加了数个机构的面试,最后在一个教育机构当老师,直到我们那儿来了一个新同事——那真是我所见过的最神奇而又变态的人了。
具体地说,那是一个爱看琼瑶的小说,对星座研究很深,觉得自己最大的特征就是多愁善感的男人。最要命的是,他来上班的第一天,进行完如上的自我介绍之后,问我:“你有男朋友吗?”我说:“有。”他又问:“帅吗?”我说:“帅。”然后他又问:“比我如何?”
我花了一秒钟的时间说服自己他确确实实说了“比我如何”这四个字,然后看了一眼他那车祸现场的长相,说:“当然是我男朋友帅。”那人又说:“我不信,我要见他。”
我已经隐隐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但我还是解释:“他人不在北京,没机会见啊。”然后对方大笑一声:“哈哈,那我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真不想承认那一刻我真的被吓到了。
从上述情景发生的当天开始,这个人就不管上班还是下班都跟着我,跟我坐同一班车,不停地对我讲他的爱情观——这简直太可怕了。
学弟得知之后,对我说:“你来C城吧,反正你在C城也能工作,而且我还能照顾你,遇到变态了也不怕。”
我完全没有把他这句话当真,我所不知道的是,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中,他每天都在搜集房屋出租的信息,还搜集各种招聘广告,直到他对我说:“房子我给你租好了,也给几家单位打了电话,你收拾收拾辞职过来吧。”
6
2012年4月,我带着自己的全部积蓄三千块钱和一只巨大的行李 箱来到C城,动车到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当随着人潮走出出站口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口浓痰,被吐在这个城市夜晚清冷的街道上。
4月的C城夜晚依然很冷,我穿着小短裙瑟瑟发抖,学弟等在出站口,把我整个人裹进他的军大衣里,他对我说:“你终于来了。”
“要是这一次我还是考不上的话怎么办?”我闷着声音问他。“不会的。”学弟说,“肯定可以的,我知道。”“那万一呢?”我并没有放过他。“那就工作呗。”学弟说,“反正还有我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问他,“我是一个这么失败的人。”“不是啊,”学弟说,“我觉得你很好,你其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被发了好人卡,而且发卡目的不是拒绝或者分手,这真是一件不科学的事情,我继续作死:“但我没有考上P大,不仅是这一次,而且四年前也没有考上。这是我第二次失败了你知道吗?第二次了呀。”
“我知道。”学弟说。然后他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你高二的时候参加了一个比赛,我就在现场。那个时候你还不认识我,但是我已经认识你了。所以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但我不觉得那会影响我对你这个人的看法。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对你的了解,比你上不上P大,更重要。”
这真是我人生中所听到过的最温暖的情话。 “所以你看,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学弟像一个神棍一样总结,“这一次没考上,说不定只是因为命运安排你重新考一次,让你去上海。所以下一次你一定会成功的啊。”
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说完这些话之后,轻轻地抱了我一下,然后在我的额头亲了一口,他说: “而且,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