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是一个很爱读书的孩子。每年过年的时候,哪怕只得了几块钱年钱,他也舍不得花;哪怕挖草药只卖了几毛钱,肚子饿得咕咕叫,他连自己最爱吃的豆腐脑、水煎包子都舍不得买。他把自己得来的零花钱都留着,攒着,悄悄地攒着。谁也不告诉。
有一年,爹得了重病。娘问他那些钱都到哪儿去了,他不说。再问,还是不说。娘的目光变得难看起来,声音大得怕人:
“你这个犟驴!你这个不肖子!你爹病得都快不行了,教你把你存的零花钱拿出来你都不肯拿。你是皮紧了还是咋的? ”说着,抓过他的胳膊就拧,使劲地拧。这是她对几个孩子的最厉害的惩罚。
他既不反抗,也不哭,更不说一句话。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委屈的泪水。
他领着娘默默地来到柴房,打开藏在墙角的一个很精致的小木箱子。
娘呆了。
箱子里全是书。一本又一本包得很整齐,保管得很好,半箱子经常阅读的书。
娘一把把他搂进怀里。
娘和他都哭了。
十多年后,他从一所名牌大学毕业,进了省城的一所重点中学。
先当老师,再当教导主任,继而又当校长。后来,他被来校视察工作的市委书记看中,做了书记的秘书。再后来,书记退居二线,他已是这个省会城市炙手可热的常务副市长了。
在刚当上秘书的时候,他像过去一样,总是手不释卷。那个精致的从家乡带出来的小木箱一直陪伴着他。他成了全市勤奋好学事业有成的楷模。
然而,自从当了副市长以后,鲜花,美酒,掌声和笑声包围了他。
他渐渐变了。最大的变化是他对于书的态度:他有点讨厌书了。他有了很大的房子、很高级的书柜、很多种不用花钱就能得到的一本本好书。然而他并不看书。忙已不是主要原因,他发现世界上有比读书做学问更轻松更舒服更惬意的事情。他尽情享受着成功、权利和金钱带给他的快乐。
他有时候也翻翻书,只是翻翻。他还会带一些人参观他的数量和品种都颇为可观的藏书。但只是炫耀炫耀。那些书,那些总结了古今中外多少人的科学知识和成败得失的书,已经好久没有和它们的主人亲密接触过了。
他终于进了看守所。只一个晚上,他的头发全白了。他的急速的巨大的变化着实让看守他的民警吃了一惊。他才四十五岁啊!第二天进屋的时候,警察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妻子来看他了。临走,问他需要些啥,他说:“我啥都不需要,我就要书。”他恳求妻子说,“你把我的书给我搬来。统统搬来。”
妻不解:“你要书干嘛?再说,这儿也不是读书的地方。我看我还是给你带个随身听,你就听听音乐解解闷吧。”
“你这人咋这么罗嗦! ”他都快要发火了,“教你拿书你就拿书么,说什么随身听! ”他嘟味道,“现在我啥都不想干,我就想读书。否则--”他有点绝望。但他没往下说。
“行行,一定满足你的愿望。”站在一旁的民警和颜悦色的说。
“大嫂,按他说的办吧。”
出了会见室,那位民警很诚恳很严肃地对他的妻子说。
他妻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一直转着。
2006年1月16日于兰州(注:此文获2006年6月《兰州晚报》和兰州广场书城共同举办的“高考作文大家写有奖征文”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