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看得清楚,那个轴师萨尔奇,就是玉泉村的铁匠萨尔奇。
轴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拥有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那神秘力量?比如说那个鲁赤温,他就可以甩一下衣袖飞到空中。再比如说今天这个萨尔奇,他竟然可以叫巡捕变成像传说里的兽人一样,眼睛发光,身体长高,肌肉变发达。
还有那个凭空长出的柱子,上面的甲骨文不是大陆通用语,也不是现在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字。据安东尼的父亲马席夫·沃德说,它来自比魔法时代更久远的诸神时代。为什么父亲要教自己一种根本就没有用的文字?
很多问题,安东尼一时不明白,不过现在他要逃命,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现在两个像野兽一般巡捕分别在街道两边笔直的墙壁上奔跑,咆哮着向他追来。安东尼转入一条巷子,接着那两个野兽般的巡捕也转入巷子。
安东尼拼命向前跑,他听到后面几尺远的地方传来巡捕野兽一样的喘气声,并且这喘气声越来越近。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凭借周围复杂的地形甩开这两个恐怖的家伙。
巷子越来越黑,越来越窄,安东尼可以听到两个家伙的喘气声几乎就在自己的脑后。突然,其中一个巡捕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身后一下子安静了。
安东尼向前跑了十几步,这才回头一看,只见两个狼一样的巡捕正并着肩慢慢的向远处走去,其中一个巡捕不甘心的向后看了一眼,但是另外一个又低吼了一声,这巡捕恨恨的把头转开,跟在前面一个巡捕身后慢慢的走开。
安东尼放松下来,坐到地上舒服的把两只酸痛的脚伸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他才仔细的观察这条巷子,只见两边尽是低矮陈旧的瓦房,阳光似乎照不到这条巷子里,墙壁下方都长着青苔。
“小羊羔,你在找什么?”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说。然后有几个小青年坏笑着从某处阴影里走了出来,当先一个正是昨天见过的那个鼻子上贴着膏药的家伙。
安东尼明白了,为什么巡捕会逃走,因为这些阴暗的巷子是小混混的地盘。他紧张的站起来,但是已经晚了,几个小混混呈扇形把他逼得到墙壁上。
“你们在干什么?”有个老人从二楼的窗口伸出头来,吼了一声。
“死老鬼,滚回去!”鼻子上贴着膏药的小混混抬头吼了一声,老人把头缩了回去。
“你们想要干什么?”安东尼紧张得浑身发抖。
回答他的是脸颊上猛烈的一拳。安东尼被打得头撞到后面的墙壁上,眼冒金星。
“太不经打了,我还没有使劲呢!”鼻子上贴膏药的家伙阴阳怪气的说。其他几个人哈哈大笑。
安东尼忍不住流出泪水来,“不要打,不要打,我们讲讲道理。”
贴膏药的家伙说:“好啊,讲道理,把钱拿出来。”手直直的伸到安东尼的面前。
安东尼本能的捂住腰间的钱袋,那里还有四个金币,六个银币和一些铜币。“冬天来了,没有这些钱我会死的。”
贴膏药的家伙在安东尼的肚子上猛击一拳,打得安东尼倒在地上。几个家伙冲上来对着安东尼拳打脚踢,最后看安东尼不动了,几个人才抢了钱袋,扬长而去。
“又可以赌喽!走吧!”贴膏药的家伙大声说。
“可怜啊!买个面包吧!”另一个家伙扔了个铜钱到安东尼的脸前面。
“哈哈哈!我们可是很大方的。”小混混们大笑着走了。
安东尼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委屈、屈辱、自卑像毒蛇一般的舔着他的灵魂,“原来我这么没有用,还是死了算了。”
过了好一阵,他才缓过劲儿来,缓缓的走出这条阴暗的巷子。他没有看那个铜板一眼,因为他已经用不到了。
他走得很慢很慢,也不管路人奇怪的眼神,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阿历克斯落入到那些家伙的手里,肯定死了。在这个城市,我无亲无故,实在是呆不下去了。玉泉村被青狼人杀得干干净净,百多条生命只换得王室的金库多了些黄金,那里也回不去了。原来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还是死了算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回到墨拉提蒂的广告画下。他仰着头看着那个青春靓丽的姑娘,眼眶里猛的溢满了泪水。“墨拉提蒂,永别了。”对着广告画儿一鞠躬,他转身走进人群。
沿着街道走了很久,他看到一座肮脏的石桥。桥头堆满垃圾,桥下流水腥臭薰人。两个流浪汉坐在桥头,面前摆着空碗,眼神空洞的看着臭水河,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东尼苦笑起来,“死在这里倒也好,一了百了。”他走上桥头,翻到石栏杆外头。四周行人看到有人要跳河,大呼小叫的围过来,有的怂勇说:“跳吧跳吧!只消一跳,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有的鼓掌说:“对啊,这河虽然不深,不过瘀泥很厚,一跳下去就没有机会活了。这个我可以保证啊!”更有些姑娘们在人群外叫:“我看不到,我看不到啊!”
安东尼更加心灰意冷,一松手就要跳下去。就在这时,突然河面一阵腥气冲上来,连安东尼这样想死的人都薰得抓紧栏杆,还庆幸自己抓得牢,没有掉下去呢。四周人也是“轰”的一声散开,一个个的捂着鼻子。
“好臭好臭!”安东尼皱起鼻翼。
“你到底跳不跳,不要担误我们的时间!”有个观众不愿意了。
“不是,”安东尼解释说:“这河里飘着鱼鳞呢,过了这会儿我当然会跳啦!”原来一进十月,正是鱼籽的收获季节,天星城里的渔夫把捕来的鱼摘了籽,什么鱼鳞啊鱼肠啊都往这河里扔,弄得这河比平时更臭,更脏。
臭水河里的鱼鳞像天空的星星一样闪着光,连绵不绝。观众们等了一会儿,看安东尼还没有要跳的意思,都觉得没劲,有些没耐心的人就走了。
这时一个小个子的男人从桥的另一头走来,他胳膊肘上的棉花迎风飘扬,显然这是个穷人。但是此人腰杆挺直,步履缓慢,表情镇定,竟然有一种大人物才有的威严。
“原来是疯子国王的总务官来了。”观众中有个青年说。
小个子男人冰冷的看了眼那个青年,说:“有种到教堂前把这话再说一遍。”
那个青年缩了下脖子,低下头不说话了。其他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小个子男人走到安东尼身后,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小伙子,你是不是叫安东尼·沃德?”
安东尼双手紧紧的抱住栏杆,紧张的看一眼总务官,又看一眼臭水河,“是啊,我这忙呢,有事你快点说。”他忙着自杀呢,确实没有多少时间跟人闲聊。
总务官说:“有个工作想请你做,一天一个金币怎么样?”
安东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总务官后退了一步,然后认真的说:“有个工作想请你做,一天一个金币。”围观的众人中,不少人都倒吸了口气,“总务官,您那儿还差人手不?”“总务官,我只要这个小子一半——不,十分之一的价钱。”
总务官冷着脸说:“全部给我滚!”
围观众人发出不满的叫声,但是三三两两的走了。
安东尼再次看看已经没鱼鳞的浑浊的河水,再看看身后的总务官——这代表着一天一个金币,正是他梦想中可以发财的工作。很明显的,现在机会来了,他可以挣大钱了,可以天天坐到歌剧院里听唱歌了。“我跟你走!”
安东尼翻过石栏,跟在总务官的背后走进贫民区。
“具体要我做什么?”安东尼没话找话,其实总务官的价钱已经让他愿意做任何事情了。
“抄写员。”总务官说。
安东尼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么简单。他最擅长的就是写字儿。他的父亲从小就严格训练他写字,什么天清地沉,山凝泽迟的要求,他在六岁就已经记住了。他不但会写大陆通用语,还会写甲骨文。“你找对人了。”安东尼说,“我父亲训练了我十几年,就训练个写字儿。说吧,你要我抄些什么?”
总务官在一扇破烂的房门前站住,回头一字一顿的说:“不是我请你,而是国王请你。记住了,是国王。”
安东尼看看四周低矮破烂的房屋,很难想象有哪个国家的国王会住在这样的地方。但是他记得在《凯旋书》中有记载,有些失败的国王会躲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等着将来重掌王权。
“国王陛下的规矩多不多?他会不会随时砍人的头?在他的手底下工作,我要注意些什么?”安东尼一口气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总务官认真的盯着安东尼的眼睛,依然用他无比严肃的语气说:“如果你遭到欧打,不要还手,不要喊叫,这样会让施暴的人更加兴奋。你应该保持沉默,那些欺负你的家伙会因为你的沉默而感到厌倦,这样你就可以活下来了。”
安东尼认真的想了好久,终于明白了,“原来一天一个金币不是那么容易赚的啊!”他认为住在贫民区的国王脾气不太好,所以嘛遇事要一忍再忍,免得触犯了龙威。
“如果后悔了,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总务官说。
安东尼说:“不后悔,一天一个金币呢!”
路过一个抱着门奄奄一息的男人,跨过两个浑身是灰的小屁孩,然后在一群穷得连希望都没有的贫民的注视下,安东尼跟着总务官来到教堂大门前。
大门洞开,门楣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失败者大教堂”。那些字儿胳膊腿儿是全的,但是毫无美感,肯定不是出自书法家之手。
这座教堂装饰着彩色的玻璃,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在教堂上,居然也显出金碧辉煌来。
进入教堂的第一层,这里是一个大厅。大厅正中是一个小池子,用石头砌了个花瓣的碗围着小池子。碗上面原来应该镶着宝石珍珠什么的,不过现在也没有空着,就镶了些碎了的彩色玻璃。碗中间的小池子已经干了,甚至连一滴水也没有,倒有一双女士的皮靴一正一反的躺在池子中央。正对着池子的天花板上,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生气的瞪着那双皮靴,眼睛正上方是三根无比粗大的睫毛。
这就是大陆上最强大的宗教的神——原神的形象。不过熟知这个形象来历的安东尼却知道,这个原神本来只是一个甲骨文,意思是正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任何对甲骨文有所研究的人都知道,这个字是“旦”。
不过这样的话儿他可不敢说,对于广大平民来说,这不是“旦”,而是他们伟大的神灵:原神。原神的形象就是一只半圆形的眼睛,上面有三根无比粗大的睫毛——在甲骨文中,这是代表太阳光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