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滚滚的中年人抬头向窗口看来,但是安东尼却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越过爱丽丝,正观察着自己。“我最最漂亮的爱丽丝——”那个中年人喊到,“我马上来。”
他离开马车,跑进教堂,不多时就听到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米勒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格瑞森,你这个老疯子,还没有死呢!”
落难国王低头喝汤,装着没有听到那个声音。爱丽丝小跑着去开通向二楼的小门,这时安东尼看见所有女仆都微笑着看向那道小门。
门开了,一个矮小的胖子站在门外,一张油光可鉴的脸上全是笑意。爱丽丝尖叫着“米勒大叔——”扑到对方怀里,差点把这个小胖子扑得滚下楼去。
“我可没有为你准备吃的。”落难国王不客气的对米勒说,但是嘴角也含着笑。
总务官早就垂手站在餐桌前,这时恭敬的说:“米勒大爷,请这边坐,我去叫他们再准备吃的。”
米勒挥挥胖手,“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吃过了——天又冷下来了。”他挽着爱丽丝走到餐桌前,一屁股坐下去,原木的椅子发出**声,“你就是马席夫之子?”他看着安东尼,眼睛湿润得像早晨带露珠的草叶儿。
安东尼没有来得及说话,落难国王格瑞森说:“是他,他是马席夫之子安东尼——唉!距离我们犯下大错,已经十六年了。”
米勒那张胖脸像春天的湖水一样起了波纹,“这十六年我们都是怎么过的啊?马席夫躲到乡下,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我混迹赌场,你躲在大教堂,我们躲了多久啊!”
安东尼突然站起来,“请等一下,您的意思是,我父亲是被仇人害死的?”
落难国王格瑞森与米勒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叹了一口气,同时摇摇头。米勒看着安东尼说道:“不然呢?马席夫正当壮年,没病没灾的,怎么会死呢?”
安东尼只觉得有什么支撑着自己的东西瞬间倒塌了,他不敢置信的说,“我爸爸是个好人啊!谁会杀好人呢?那个仇人到底是谁?”他的严厉的看着格瑞森,格瑞森避开了他的目光。然后安东尼又看着米勒。
米勒笑了,“我和格瑞森尚且要躲着对方,你那点本事……哼哼!”言下之意,安东尼的那点本事别说报仇了,就是自保都成问题。
安东尼“砰”的坐到椅子里,无力的想:“是啊,我根本就不会打架。”他一生学习的东西,包括甲骨文啊,英雄传说啊这些,全都不能帮助他报仇。
突然之间,安东尼想到问题的关键之处了:“原来如此,我的仇人就是理查德国王!十六年前,格瑞森和理查德争夺王位,这就是他们说的犯下大错了。格瑞森失败之后逃到彩虹大教堂,为了让自己记住那次失败,他把这里改名为失败者大教堂。而我的父亲一定是支持格瑞森的,夺权失败后逃到了玉泉村,扮成个乡村教师躲了起来。不用说,米勒也是支持格瑞森的,他还担负着更重要的使命,四处流浪,收集情报什么的。”
安东尼差一点晕过去,“原来我是罪臣之后!我的父亲死在理查德国王的手中……我还要爱国吗?”他回想《凯旋书》中的故事,想找个楷模来模仿,但是那些英雄全都根红苗正,世代忠良,哪有什么罪臣之后啊!“我该怎么办?”安东尼不由问道:“我不想叛国啊!”
米勒与格瑞森哪里想得到事情在安东尼的脑子里已经变成了童话书里的故事?对他突然间冒出的问题不知道该从何答起,都迷茫的看着安东尼。
米勒说:“孩子,不管怎么说吧,你先画好羊皮卷才是关键。”
格瑞森叹了一口气,“我看得出来,马席夫对他进行过严格的训练,但是……”他摇了摇头,“还差一点,仅仅是差一点啊!”
窗外传来美妙的歌声。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爱丽丝又跳到平台上开始歌唱了。
大厅里安静极了。
米勒说:“格瑞森,我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带信给我,我根本就不知道马席夫已经死了,安东尼来到天星城里。”
格瑞森疑惑的抬起头,“不对,明明是你带信给我,说马席夫之子安东尼来到了天星城里。我一直在大教堂等着仇家上门,而你行踪不定,就算我真要找你,也找不到啊?”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惊骇。
安东尼突然说道:“这还不明显吗?这事儿就是那个仇人干的。他地位极高,要监视你们真是轻而易举啊!”
格瑞森倒吸一口冷气,而米勒则冷笑起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总务官犹豫着,“就在前天,我接到一个女人送来的信,那信是关于安东尼少爷的。她穿得比较好,年纪大约四十来岁,从她的衣着打扮、行为举止上来看,她是个小商人。从她的脸上来看,她经常跟人吵架,同时经常笑。”
格瑞森与米勒都看着总务官,总务官不安的说:“当时是傍晚,我没有看清楚,不过如果我再见到她,一定能够认出她来。”
格瑞森似乎是出于礼貌的样子,说了声“谢谢。”而米勒则嘲笑着说:“你知道天星城多大吗?四十多岁的女人有多少吗?难道对方不会伪装吗?这根本就没有什么用。抱歉。”
安东尼叹一口气:“我去画羊皮卷去了。”现在他多少明白了一些,如果自己能够画出羊皮卷,那么格瑞森和米勒就可能说出杀死父亲的仇人的名字。而且在两个大叔看来,羊皮卷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么,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安东尼再次端详起这份不起眼的羊皮卷来。上面的十四个甲骨文依然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的,不过这一次,安东尼想起了一个早就被自己发现的秘密:这十四个甲骨文中,有一个是错别字儿。
甲骨文的“敖”字,是一个人举着大棒子追着一条狗打的样子。但是在原始的羊皮卷上,那条狗没有脚,也就是说,这个字缺了一笔。这是什么意思呢?那是在八岁时,自己就发现了这处错误,对父亲说:“这是个错别字!”但是父亲只是摸摸他的头,慈爱的说:“很聪明,这是故意写错的,你也要照着这么写。”接下来,父亲讲了一个神话,说古时候有个人,画了一条龙,但是故意不画眼睛。人们都说他画错了,那个人嘿嘿一笑,给龙点上了眼睛,于是那条龙活过来,飞走了。
当时安东尼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噢,我明白了,这个字添上了一笔,这条狗就活了!它就会咬我对吧?”父亲笑而不语。
安东尼举起鹅毛笔,沾了墨水对着原始羊皮卷的最后一个甲骨文,他在想:“如果添上这一笔,会怎么样呢?”想了很久,他还是放弃了。
如果“汉赛尔的骗局”可以成功的复制羊皮卷,那么这个秘密不久就可以解开了,他不用急在一时。现在他给空白羊皮卷打孔的技巧已经熟练了,速度提高了非常多。
没过多久,二十张空白羊皮卷全打上了孔。安东尼认真的比对了一下,然后用笔墨把空白羊皮卷上的针孔连起来。他本身写这份羊皮卷已经写了十年了,加上有针孔提示,写出来的羊皮卷简直和真的一模一样。如果那个大骗子汉赛尔知道安东尼用他的骗术来干这件事情,估计会气得从棺材里跳起来大骂的。
晚餐时教堂里的气氛要好得多,大家都注意不提到那个仇人,并且米勒讲了许多笑话,连女仆们也忍不住笑。
“羊皮卷已经写好了吧?”餐后,格瑞森说:“把它们送到我的书房。”
安东尼把写好的二十份羊皮卷送进书房时,看到格瑞森依旧在看书,而他的身边站着小胖子米勒。格瑞森非常高大,即使坐着也跟米勒差不多高。
安东尼把羊皮卷递到格瑞森手里,格瑞森眉毛动了一下,拿起一张认真的看了起来,嘴里说:“嗬!”
安东尼暗暗得意。
但是接下来,格瑞森的两条粗眉毛垂下来,脸色阴沉得难看。米勒忍不住拿起一份羊皮卷,对着灯光仔细的检查起来,“不错不错,很认真很努力。”他称赞说。
格瑞森摊开桌上的卷轴扫了一眼,失望的叹息一声,这时米勒用胳膊捣了捣格瑞森,“不错吧,有进步吧?”
安东尼气得笑起来,“不用骗我了,你第一次见到我写的羊皮卷就看出有进步了?”
格瑞森认真的看着安东尼,“安东尼,我想告诉你,写得对与写得好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他拿起一个金币,“你已经很努力了,但是……”
“但是还差一点——这话我父亲说过无数次了!”安东尼气愤的转身就走,身后传来金币落地的声音,还有格瑞森的一声叹息:“这孩子……”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原来雪下得非常大。教堂附近安静得可怕,但是却有歌声从窗外的平台上传来。
安东尼郁闷的跳上平台,才发现这个平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坍塌了一角。爱丽丝依旧坐在平台的边缘,甩着脚唱着情歌,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安东尼对着爱丽丝的背影说:“我气得要疯掉了。”他坐到爱丽丝的身后(因为这里是三楼,他不敢坐到平台边缘),然后说:“知道吗,我看不到前途,也看不到希望。我觉得我这一生很可能就这么完了。”
爱丽丝回头对安东尼微笑起来,似乎很喜欢听他讲话。安东尼受到鼓励,继续说:“这里叫失败者大教堂,就是给失败者住的。你看看附近的人,全是些失败者。我在这里得不到认可,得不到尊严,每天写羊皮卷却没有一丝的成就感。”
爱丽丝轻声说:“你看到我的**了吗?”
安东尼惊讶的说:“啊?”
爱丽丝柔声说:“哎呀,他不见了。他来村子里做木活儿,我一眼就爱上他了。你看见他,也会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