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寨镇的生活太安逸。尤其是立春过后。
唐人多勤劳。除却冬日,当昏黄的晨曦刚刚从地平线爬上来的时候,唐人便已经忙碌起来。商贩打开店门开始清扫,村夫扛着锄头走下稻田。少年们整理好今日要学习的书本,妇人们已经在厨房温好了饭菜。大约也只有最顽皮的幼童还在睡梦之中。
还有南寨镇。
虽然街上的胡柳和杨树已经冒出喜人的绿意,但不算宽敞但是很整洁的街道上还是空无一人。大约等到日头挂得很高,把夜晚最后一丝寒气消化掉后,南寨镇民才三三两两的开门迎接上天的光辉。
靠山吃山,尤其南面还通着繁华城市景阳。来往于岷山和景阳的商贩足够养活一个镇子。所以南寨人很少会考虑温饱问题,很少劳作。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吃喝玩乐,男男女女,老老幼幼每个人都养的红光满面精神十足。
这是一个无趣但安逸的镇子。至少十二年前是这样。
南寨镇的屠户马二哥看着面前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无奈的想道。
“二叔,您看今天天气晴朗,微风徐徐。实在是一个开门做善事的大好日子,上天光辉照耀您的铺子。”少年一脸严肃,将双手背在身后。
“这肉,怎么也得便宜点。”
马二哥把手背搁在额头上轻轻揉了揉,无奈道:“那你觉得怎么个便宜才算法儿?”
少年仍旧严肃,伸出右手。张开。
“50文?!你做梦呐!!”
“是5文。”
。。。
何欢一脸无奈的走在街上。
想着先前调戏马二哥被乱棍打出的情景,觉得一阵阵的不忿。这又不是白拿白吃的,怎么也是正常的钱物交易。虽说无耻了点,但拿出棍子就是一阵乱打也是过分。
何欢越想越气愤,开始在镇子上百无聊赖的到处溜达。
这南寨镇子仅有的几家铺子被自己坑了个遍,再去基本就是照脸一棍的后果。又想到家里那根无肉不欢无酒不乐的老光棍。
仍是一脸稚嫩的少年忧色上了眉头。
小小少年,有了烦恼。
何欢想着是不是得到镇子西边的王寡妇家顺上几只犯了**罪孽的公鸡。然后将之虔诚的洗洗干净送它归天,那副臭皮囊且入我和老程头的肚腹,让我和老程头代其受罪。
想着想着何欢的眉头就挑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真有悲天悯人的潜质。虽说寡妇家尚有悍女娃儿和恶狗。但上天慈悲,我且对她好好关怀。那恶狗也是一身罪孽不可救药。也得早日归天。我代它受罪。
就这么胡想八想的何欢的心情就好了起来,看看那天也不再阴沉沉的,周围嘈杂的人群也变的可爱起来,甚至向自己跑来的二蛋儿看起来也透着那么股精灵劲儿。
嗯?二蛋来了?何欢一脸诧异的看着这个鼻子上挂着两串儿鼻涕的小毛孩。
“欢哥儿!欢哥儿!”二蛋隔着老远就喊了起来。
“怎么了?跑的跟条狗似的。”何欢皱着眉头批评这个叫二蛋的毛孩儿。
“不好啦”二蛋扶着膝盖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然后抬起头来将快要滴到嘴里的鼻涕吸回去。
“老程头又被望月楼的老板娘轰出来了。而且又醉倒啦!就堵在门口睡觉呢现在!”
何欢一拍脑门,无奈的叹了一声气。然后嘱咐二蛋道。
“二蛋,你先回家。这几天先在家呆着,等过几天我再带你去看王寡妇洗澡。”
“可不敢哩。她家闺女太凶了。你忘了上次她放狗咬的你屁滚尿流啦!”
“那是以前。”何欢尴尬的挥了挥手。“现在我的灵魂升华了。”
“赶紧滚蛋!我先去找老程头先!”
灵魂升华的何欢把二蛋赶走,转身向望月楼跑去。
望月楼是镇子上唯一的青楼。说是青楼,其实也就有几个被老板娘托人从景阳请来能弹琴唱曲儿的女子。搁在楼子里给那些吃酒吹牛没事儿做的男人们表演看。真说是行那些风花雪月暖被窝的事儿还没有。大山的妇人多凶悍,寻常人家惹不起。大约也只有老程头这个光棍子敢喝上几碗烈酒就直喊着好琴好曲好娘子。老头我要赏。赏的无非就是家里祖传的能吸收天气元气养白玉身子的老炕头儿。
因为这事儿老板娘无数次把他从楼子里轰出来。被轰出来老程头也不恼。躺在门口就呼呼大睡。要不就是镇子上热心肠的人把他背回去,要不就是懒点的人托二蛋给何欢捎个话,让他赶紧来背人。
把老程头背到家里,扔在床上,随便给他盖上被子。何欢就去厨房做饭了。
等何欢收拾好桌子,把肉端上,把酒温好。日头已经西斜,天色也昏暗下来。
老程头悠悠转醒,把昨夜的陈茶倒进嘴里,漱了淑嘴,转头吐在地上。
“老板娘没把你皮扒了真是她菩萨心肠。”何欢扶着老程头在桌子前坐好。“亏得你在南寨镇,搁外面你早被打残废了。”
老程头哈哈一笑,摇头晃脑道:“人好。地方也好。”
“我听说一事儿。”老程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把手在大腿上一拍。“今年京城有大考。你想不想去试试?”
何欢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整天忙着伺候你吃喝,给你买酒买肉。还得随时准备着从楼子里把你背回来,哪有空读书备考。还是拉倒吧。”
“胡闹!人家那榆木脑袋笨小子都准备去京城考试。你小子给我不痛快耍无赖!”
“谁家的?”
“隔壁吴老二。”
何欢无奈道:“吴二叔家书香门第,三多更是有功名在身。是远近闻名的秀才。这才能进京赶考。我无功名在身,又不曾入书院。哪能去准备这什么大考。”
老程头恍然大悟。“这倒也是。”
“哎?今儿怎么没肉?”
“被马二叔轰出来了,没买到。”
老程头重重一拍桌子,恼火道:“刁民!”
。。。
夜已深,何欢用力的把手里的书合上。稚嫩的脸上满是老子吃饱喝足来伺候你,你却虐老子千百遍的愤怒表情。
这八股文真是走到哪都是一样的杀人于无形,何欢自嘲的想到。想起很久之前那要了他老命现在模模糊糊已经记不真切的马概。何欢心里一片阴郁。
“拉到了。不干了。”他摇摇头,把书扔到一边。站起身来取下墙上的猎弓,细细的擦拭一遍,背好箭筒。
“呼。”何欢吐出一口恶气,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悄悄推开门,走到街上。借着一星两点的月色翻上破旧的城墙,飘然而出。
岷山周遭多寇匪,但始终没有威胁到这个安逸的镇子,好像冥冥中上天在保佑着这个村子。在岷山山麓,某一处浓密的森林。有火光若隐若现,烤肉的香气随夜风四散开来。此处有一空地,有人在此留宿。
“大哥,我看别去怕那个黑衣人,咱们兄弟十几把大刀还砍不死他?!”有一个满脸络腮胡一脸凶悍相的汉子对坐在正首的中年人说道。
“那些死掉的人都如你这般愚笨不堪。”那个中年人脸上有一刀疤,眉目间有隐不去的煞气,一看就是经常游走生死间搏命的狠人。
“他既然已经砍掉了几百个脑袋,就说明他有能力切得掉你我兄弟的脑袋。”中年人对先前说话的汉子说道。“只在这呆一夜。明天一早就赶路。这个地方还是少呆为妙。”
那汉子哈哈大笑,说道:“大哥你莫不是被那个黑衣人吓破胆了吧!就这么一夜他还能突然冒出来取走你我的。。。”
“噔!”一只锋利的箭头瞬间刺穿了那汉子的喉咙,猩红的鲜血沿着脖颈涌了出来。堵住了他没说完的话。那汉子无力的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谁!”
“赶紧出来!”
那十几个人迅速抽刀拔剑。握在手里对着四周浓重的黑夜惊恐喊道。
回答他们的是另一只如闪电般袭来的箭!在火光下,冰冷的箭头反射着渗人的银光。射向一个东张西望不知所措的人。
“噔!”这根冷箭射进那人的额头,深深的钉在那人的脑里。竟是没有任何反应,那人就这样命归西天。
“在那边!”见惯了生死的中年人第一个回复了冷静,在最短的时间内分清眼下这个危险的局面。
“逃!”中年人强壮的左腿在地上狠狠一蹬,嗖的一声反方向飞奔。那片密林里传来他的呼喊。
“不要拿火把!”
其他人见状赶紧追了上去。就在中年人带着众人四处逃窜这短短的数秒,又有两支如死神般的冷箭射了过来瞬间带走两条生命。
“擒贼先擒王。”在离空地处百米远的一颗大树上,何欢把弓往身后一插。身体微蹲,双脚用力踩在粗壮的树枝上,把全身的力量聚在腰腹,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向中年人逃走的方向。
说飞也不为过,何欢借着树枝传来的巨大的反震力,飞快的弹向前方,眼看已经追上一个被夜色罩住落单的麻匪。
“当什么不好当麻匪。”何欢借着微亮的月色,张弓搭箭瞄准那个跌跌撞撞的慌乱且滑稽的背影。
咄!羽箭破开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狠狠地插进麻匪的后脑。
“去鹅城不好么。”何欢迅速收弓,向前飞去。
“我出了城,射着箭唱着歌。。。”何欢七停射七箭。一箭杀一人。
“就这么把麻匪杀了。”从树上轻盈的跳下,站在那已经迎风减弱的火堆旁。
“真聪明,差点就被你骗了。”何欢看着先前中年人逃跑的方向,脸上一片感叹。
“真是个坏人。”
“少年你是何人?”中年人从一棵树后显出身形,走了出来。显然他先前一跑到黑暗的地方便靠着树藏了起来,借人的思维定势来逃命。不得不说此人确实有两手。
他脸色凝重,右手紧紧握在尚未出鞘的刀柄上,紧紧的盯着隔火堆而立的何欢。
“南寨一镇民。”何欢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脸上的笑容更盛。
“哦,还有一个名字。”脸上笑容敛去。眼神瞬间冰冷。
“岷山黑衣人。”
话音刚落,何欢的右腿笔直鞭出!火堆瞬间炸裂!还在燃烧的木柴像炸开的烟花向中年人飞去,如跳跃飞舞的火雨一般罩向中面人的身体。
何欢顺势捡起地上的一把弯刀,腰腹和腿部的力量骤紧骤放,挟风雷之势袭向中年人。
中年人眼神冰冷,知道此时无路再退。刀出鞘!人出击!
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摄人心魄的曲线强行穿过火雨,迎向何欢当头劈下的刀光。
咣当!火星四溅!
何欢借势身体向后微微一弹,让开中年人巨大的力量,双脚在地上连错数步强行转到中年人右手边,手腕一转刀式由劈换拖,顺着中年人的刀背闪电般斜抹而上,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扑哧一声插进中年人的肚腹!
然后手腕再转,刀身在中年人的肚上残忍的转了一圈,然后瞬间拔出。借刀回之势,何欢右脚狠狠跺出,正中那血流不止有肠脏顺口流出的巨大豁口!
咚!中年人的身体撞的大树摇晃不止。然后狠狠的砸在地上。
灰尘扬起一片。
何欢把刀扔到一旁,面无表情的走到中年人面前,那人身下淌满了猩红的鲜血,隐隐有内脏的碎片随血漂出,眼看是不活。
何欢冰冷至没有一丝感情眼睛盯着中年人。像是岷山最血腥的恶兽。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何欢蹲下身来。把嘴贴近那人的耳朵。
“从四岁我就开始逃命,逃到现在。”
中年人瞬间释然,魂归西天。
何欢身体向后一仰,躺了下来。用力的揉了揉拍了拍冰冷到僵硬的脸庞。眼神慢慢柔和起来。他看着大山上的星星,沉默无声。
“以前我看你的时候,觉得哪里都不像。”何欢突然开头道。他盯着天上闪亮的星星,眼神不知道闪烁着什么情绪。
“现在我有空就来看看你,却开始发现真像。”
“***像。”何欢突然笑了起来。
“像那么把破勺儿。”
摇了摇头,把脑子那些混乱的画面抹去,何欢从地上蹦起来大声说道。清脆的声音在大山里回荡。
“回家偷王寡妇家鸡去!”
小小少年,不要烦恼。
小小少年,只要笑脸。
哗哗哗,细如发丝的春雨忽然落下。
岷山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