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内，苏央沉默不语，苏有材轻声一叹，说道，“小央，你也不用灰心丧气，你四叔和爹说了，潇湘书院这种仙人门派，他虽然帮不到你。
但是石塘县方圆几百里之内的江湖门派，他认识不少的人，你要是愿意，你四叔马上就可以送你去，几年之后，等你学有所成，高头大马，青衫负剑，做个游侠儿也能自由自在。”
“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的话，爹也随你，恰好县里就要大考了，你也准备了这么多年，镇里荆老夫子可说过了，你要是参加大考，秀才可是十拿九稳的，到时候鲜衣怒马，八抬大轿，你爹也能跟着你沾不少光。”
苏央心中暗叹，如果之前没有见过仙人，他还真想做个游侠儿，但是如今见过了仙人的诸般手段之后，做江湖游侠，哪里有仙人来的逍遥自在。
“爹，我没事，你就放心吧！”看着苏有材脸上的关切之色，苏央点头说道。
这时四叔掀开车帘，进来之后，‘哈哈’一声大笑，说道，“好，这才像是好男儿，想必你爹也和你说了，你小子想去哪个江湖门派，就给你四叔说，在江湖上，你四叔的朋友可不少，正好你虎子哥在外面已经历练了好几年了，正好可以让他带着你闯荡江湖，也不用记挂那劳什子的仙人门派了。”
苏央一抬头，定定的说道，“爹，四叔，我自有打算，你们不用为我操心。”
四叔眉头一皱，一拍苏央，爽朗的说道，“也好，要是需要用得着四叔的地方，就给四叔说一声，四叔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帮你搞定。”
“爹，我是怎么到的苏家的？”等四叔出去驾车之后，苏央问道。
苏有材摸了摸苏央的头，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是潇湘书院的上仙，将你们送回来的，他说你有大毅力，没给爹丢脸。”
苏央摇头苦笑一声，光有毅力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时没能进入潇湘书院。
这时，苏央突然心神一动，他还记得那测试中年人说过，修仙首重资质，也就是有没有灵根，其次看是否充足。
那中年人只是说他‘灵根太过驳杂’，却没有说他没有灵根，这么说他还是可以修仙的。
而在去潇湘书院的那几天中，他从那孙大柱哪里，了解到不少有关仙人门派的事情。
这赵国修仙界，除了潇湘书院之外，可是还有其他仙门存在的，只是不显于世俗，如果他能够找到的话，说不定还能拜入其他的仙门。
想到这里，苏央脸色闪过一丝喜色，之前的灰败之色一扫而空，更是隐隐激动了起来。
他还记得那日傍晚，在湖边遇到了一名老叟，听闻了一个故事，而故事最后，那名凌波虚渡的白衣男子，很可能就是仙人。
“石塘县以西，群山三万里。”想起老叟这句话，苏央喃喃自语道。
苏有材在旁边，看见苏央一会欣喜，一会激动，拉着苏央的手，担心的问道，“小央，你没事儿吧！可千万不要吓爹。”
想通了这些关节之后，苏央已再无沮丧之色，不过这些却不能对他爹说，想了想，大声说道，“爹，孩儿已经想通了，仙人不做也罢，来年县里大考，你儿子肯定上榜提名。”
经过这几天的劳累，悲喜交加之下，苏央已是疲惫不堪，随着马车的跌宕起伏，他渐渐的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之时，已是深夜。
苏央看着四周熟悉的小屋，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屋中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这几天的事情，一一浮上心头，心中更是的坚定了起来。
但是每想到他爹苍老的脸庞时，心中却愧疚不已，他想要放弃，然后安心读书，将来参加科考，求取一个功名，倒也不枉此生了。
但是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寒暑，生老病死乃是世间万载不变的规则，哪怕是享尽了人间极乐的天子上卿，百年之后，也难逃那轮回之苦。
科考中举，翎羽加身，位极人臣那又如何，浮生若梦，到头来始终不过一场空而已。
想到这里，苏央眼睛深处，闪过一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愧疚。
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好了决定。
这愧疚只是一闪而逝，心中只有着一种坚定，这种坚定，慢慢的变成了，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执着。
“我苏央此生，不求翎羽加身，不求人世繁华，只求青灯伴左，久视长生。”
这世间没有人知道，在这个碧湖畔的平遥小镇，在这个明月渐升的村头，有着一个少年将铭记自己一生的誓言。
一夜无话，在明月洒过的窗前，苏央渐渐的睡去。
乡村小镇，山水叠嶂，小鸟啼鸣，都说早起的鸟儿有食儿吃，这倒是不假。
苏央昨夜辗转难眠，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打开房门，却看到自己的父亲，正挑着一个扁担，一边挂着十几个竹筐，还有些零零散散的，用竹子做的乐器正要出门。
苏有材看到苏央站在门口，讷讷的笑了笑，本来想着悄悄的离开，好让自己儿子多睡一会，没想到还是给吵醒了。
他慈爱的看着苏央，说道，“小央，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也不用急着看书，爹到镇上把这些竹具卖了，明年去县里大考的费用也就齐全了，饭已经热在了锅里，洗洗脸赶快吃，别放凉了。”
不等苏央回答，苏有材就要挑着扁担离开，突然想到刚才说的那些话，可不是给儿子增加了负担，笑道，“爹也不求你考取什么功名，男子汉大丈夫，一辈子窝在一个地方也没甚好的，就当是出去见见世面也好，要是你不想考了，爹就找你四叔去，让他帮忙，和你虎子哥，到江湖上闯荡一番，也不枉男儿一生。”
说罢，苏有材才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挑着扁担，晃晃悠悠的就朝着小镇走去。
看着渐去渐远，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泪水终是止不住的从苏央的脸上滑了下来，掉在了地上，落进了他隐隐发痛的心里。
“嘭！”
随着一声膝盖与地面撞击的声音，苏央对着远处那道已经模糊的背影跪了下去。
九叩头响，一拜不起。
烟雾笼罩的小镇中，不知道是谁的背影模糊，谁的泪水浸湿了眼。
直到苏有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村头，苏妆才站起身来，眼神之中全是坚定之色。
出了屋子，苏央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他待了十四年的地方，拿起纸笔留下一封书信，带够了充足的干粮，便离开了家门。
苏央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仙人，但是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就只能凭着心中的执着，去寻找自己的仙缘……找不到，那就死在外面吧！
此后寻仙去，不达仙山逝不还。
这天夜里，小院屋中的昏暗油灯亮了一夜，时不时的有声音传出，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哈哈大笑，让人不知道里面的人到底是忧伤还是高兴。
窗外模糊的灯影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个身影，仿佛苏央又回到了家中，正在连夜读书，准备明年县里的大考。
但是苏有材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走了，走到外面去看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有看过的天地，也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啾啾……”
天刚蒙蒙亮，苏有材就起了床，仿佛昨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依然挑着扁担，伴随着那只‘啾啾’而鸣的小鸟去了镇子，他的竹筐还没有卖完呢，将来小央回家还要讨媳妇呢！
“哈哈，早起的鸟儿有饭吃。”
笑声渐远，只是那背影却是越加的佝偻，头上的白发在这一夜之间，也仿佛越加多了起来。
从此，这个烟雨笼罩的平遥小镇镇口，多了一个专门贩卖竹具的老叟，不管是刮风下雨、烈阳当空，还是隆冬雨雪，这个老叟一年四季从来没有一天迟到过。
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意，却是经常张望镇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