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沟疯长的野草掩住了那握桨的男子。
他身姿挺拔,穿着一身重重的盔甲。
眉毛处有一块隐隐看不清楚的疤。
“柳将军,你为什么走到哪儿都要穿一身盔甲,难道你不觉得它既难看,又行动不便么?”
说话的人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心腹李睿。
斜身看过去,你便知道。同行一条船的还不只这两个人。
那至始至终盯着局盘的男人便是当今朝堂之上传地沸沸扬扬的太子。
他浓厚的剑眉横在那圆圆的俊脸上,蒜头鼻翼高高拢起,看起来显得莫不才高八斗。
此刻,太阳光映着的那双手正握着黑指。
棋盘上被密密麻麻的白棋包围着的黑子看上毫无退路。
不过那一声高亢有力的落子声很快就扭转了险象迭生的形势。
“柳将军,你说,我这一步走得如何?”太子殿下柳义菖的脸在金色日光的倾泻下,有些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柳景元往棋盘望了一眼,拱手恭敬地回答:“黑子看似被白子围得水泄不通,其实只需一步便可反败为胜。殿下棋艺精湛,微臣佩服!”
“这次你立了大功,本宫一定会好好嘉奖你!”太子殿下瞥向芦苇丛里的狗蛋子草,微微笑了笑,“柳将军,你跟在他身边多少年了!”
柳景元再次拱了拱手,回答道:“回殿下,已经二十八年了。”
“二十八年?”刘义菖慨叹道,“真是个不小的数目啊!柳将军,韩老将军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失去了这么一个好的对手,不会很可惜么?”
柳景元双肩一颤,严肃地垂首:“微臣只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给的。所以只要是殿下吩咐,微臣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柳景元本是韩虢麾下一名大将。
然而几年前的一个雪夜里,柳将军跪倒在韩虢府门外,希望借助韩家气势打消一下自己夫人的嚣张气焰,然而当时韩虢只道是家事,不便处理。
柳景元绝望之际,路遇贵人。
毋庸置疑,这个贵人就是太子殿下,就是刘义菖。
“你们夫妻之间可还相处得和善?”刘义菖望向柳景元,“本宫相信没有了郭氏,柳将军家里应该不会鸡飞狗跳了罢。”
柳景元的脸微微红了红,全身洋溢着幸福的姿态,笑着回道:“多谢殿下当年能为玉娘撑腰,若不是殿下帮衬,只怕属下此生永远不能和玉娘长相厮守!”
“本宫也没做什么?”刘义菖站了起来,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是指派个杀手将柳将军讨厌的人除去罢了!”
虽然刘义菖并未出力,不过就是这种果断狠辣的手段,让原本忠心耿耿的柳景元有了几丝犹豫。
加之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事情也因为在柳景元心中的分量,便显得浓墨重彩了。
“他培养的那些前朝死士,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本宫效力罢!”刘义菖分析,“韩虢这只老狐狸,明知道事情败露会牵连自己的儿子,可是还是这么明目张胆地派自己的人去杀六弟,这说明了什么?”
柳景元眼神深邃,分析道:“莫不是韩虢那老匹夫想让豫王殿下误以为是陛下派的杀手!”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刘义菖笑,“不过六弟深受父皇宠爱,即便是怀疑,也会怪罪到他自己的头上。那么所做的一切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柳景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殿下,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刘义菖道,“韩虢也知,六弟才华并非虚有其表。所以才放手一搏,忽略了自己。”
“殿下是说韩虢在声东击西,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柳景元自言自语道,“可是他精心安排,只为了拖延时间。会不会显地太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刘义菖轻蔑地瞅了他一眼,“呵。不了解他的人永远也看不到他勃勃的野心。培养死士,求赐良缘,收买朝臣。目的无非是借着本宫的手一步一步权倾天下罢了!”
柳景元惊疑道:“殿下是说,太子妃也是韩虢老狐狸计划中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他何以费尽心机,将数十位选妃的大臣赶尽杀绝?”刘义菖提醒道,“柳将军,有时候,红颜祸水,这句话你可一定要记住!
”“是,殿下,属下记住了!”柳景元道。
“你的剑术倒是越来越高明了!”刘义菖并没有看他,“相隔百里,你倒是能一箭致命!”
柳景元尊崇道:“不,都是殿下的计策好!”
“那些尸首没有处理掉罢?”
“没有,属下只让他们杀了人赶紧撤,并未清理现场。”柳景元怀疑道,“殿下此举难道……有深意?”
刘义菖摇头:“柳将军,本宫素来杀人可需要过什么理由么?”
柳景元惶恐,躬身垂首,再不敢发一言。
那船只行在芦苇丛里,身影慢慢淹没在草丛里。
只是水天一色的湖面还倒映着几人的影子。
零星的光芒便在玻璃如镜的湖面上夺目璀璨地闪烁着。
然而百里以外的丛林里,那尤有露珠的茵茵草地上还滴落着鲜红的血渍。
乍看去,如同很有格调的血河。只是走近时,方感到那浓厚而刺鼻的血腥味萦绕不散,令人好生厌恶。
“算了。我们还是赶路罢!早点到得江东,脖子上的这颗人头也不至于总是被人惦记着!”孟珙催促道,随之觑了觑豫王,“哎。看,我说吧,就是因为我们的义兴平日太受宠了,所以我们这些好朋友也要跟着受累!”
梓苏蹙了蹙眉,笑道:“阿珙,你怎么不说正是托了义兴的福,才让我们被躲在暗处的人看高了身份呢。”
孟珙转了转眼珠,竟然附和一笑:“哪,这倒是个理儿。”
“快上马车罢,还想争到什么时候?”刘义兴坐上马车,侧头往车厢里面指了指,“哪,还不准备进去?”
梓苏并不答理,绕到孟珙身旁,径直走到了赶马的一旁,诚心道,“义兴,还是让我来罢!”
“不用了。”刘义兴否决道,“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发生呢。你和阿珙进去,我守着。”
“争什么争,又不是什么好位置!”孟珙也不客气,独自上了马车,“还是车厢里比较暖和。”
“大热天的,你还觉得不够热?”梓苏扭头看着他躬身的背影。
“嘿嘿,这我就不告诉你了!”孟珙眨了眨眼。
入得马车,他果然是干脆利落地将自己扔到了坐榻上,呼呼地睡起大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