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说我们的婚姻是个错误,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不愿相信唐佳君的话,但前后联系起来一想,就觉得她的话已经不像是谎话。
这就绕回了我当初的疑惑,儿戏一样的婚姻,周与深凭什么要答应,对母亲尽孝吗?此时看来是多么薄弱的一个理由。若他真的已经孝顺到没有原则,那又为什么一直没有为了母亲而接纳孙征?
当年我虽然跟陈家扬在一起谈过恋爱,但学生时代的感情都过于简单,我其实并不具备鉴别一段感情的能力。我甚至无法分辨,周与深几次温柔待我的情况,它属于哪种感情的范畴。也许,换作是任何人,但凡窘迫成那样,他都会出手相帮。
其实我们的婚姻也不算错得太离谱,因为它不过是一段名义上的婚姻而已,谁都没有真正投入多少感情,又有什么立场在此时摆出受伤的样子?
我已经再无话可说,只打算推开车门下车走人。
可锁是由中控控制的,周与深不开门,我就走不掉。
我不看他,只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说下去也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开门,我要下车!”
他像没听见一样,动也不动。
我只好回过头去,看到他一双手附在方向盘上,捏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发白,脸色也几近铁青。
“好好一辆车,不会是要逼着我砸烂车窗吧?”我威胁他。现在是威胁,但如果把我逼急了,我也许真做得出来这种事。
嗒的一声响,车锁开了。
车外的雨还在哗哗地下,雨伞落在咖啡厅里了。不过我也顾不上会淋雨,此刻就只想离开车子和车子里的那个人。
如果他对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自一份目的下的假装,那样对我来说,他也太可怕了。
跑进雨里,跑过一处红绿灯,才看到路边的建筑。
在跑去屋檐下躲雨的这一段路程里,我只觉得胸口窒闷,有一口气哽在那里,憋得我鼻子发酸,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但矫情的事情我通常不喜欢做,也不会给自己矫情的机会和借口。事情发展至此,不过是一切退回了原点,不过是让我生出的那一点悸动的心思被打回了原形。我最初不过是想求一个栖身之所,一份衣食无忧的生活,仅此而已。任何额外出现的感情波动,都是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所以,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说感冒不算病,不吃药扛上七天,差不多也就自己好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鼻涕眼泪横流地扛过了两天,到第三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头头昏脑胀,浑身烫得厉害,已经没办法坐起来。此时才隐约感觉到,身体状况有点不妙了。
尽管脑子晕乎乎的,我还是没忘记打个电话到店里,让助理帮我请假。
那天淋了雨,回家后就开始打喷嚏,但我完全没当回事,开水都没多喝一杯。年纪轻轻,平时体质也不算弱,想着总不会被一个小感冒给打倒。事实证明,我实在太高估了自己的体质。现在后悔也晚了。
唯一让我有点担心的是,我现在这个状况,却是连个能帮我买药的人都找不到。思思还在出差中,除了她,我的手机联系簿中,再找不到亲近至可以一呼即来的人。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难受的,做人做得这样失败。
去不了医院也没有药,但愿睡过一觉之后,症状会稍微好一些。我抱着这样的念头,昏昏沉沉地陷入沉睡中。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觉是被人给摇醒的。
眼皮很重,我努力撑了很久才撑开,模糊的视线中,我看到了婆婆的脸。
她俯身看着我,脸上尽是焦虑和担忧之色。
“玉林,你烧得太厉害了,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我们?不知还有谁在。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理会这些事,眼皮又不受控地合上了。
意识陷入昏迷之前,我感觉到有个人将我从床上扶起,然后打横抱了起来,迅速走出门去。
这个人,应该不是婆婆。
听婆婆说,我高烧四十多摄氏度,送到医院后,昏睡了一天才醒过来的。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住院费应当不便宜,这些都体现在了病房环境和设施上了。
一间独立的病房,光线充足。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百叶窗照射进来,应该是个不错的天气。
我睡了太久,此时身体恢复了一些,也就睡不着了。于是半坐起身,将电视打开了,翻到一个早间新闻节目,脑袋放空地看着。不是想看电视节目,只是想让安静封闭的病房里有一点声音。
婆婆进来的时候,我还维持着半躺的姿势没有变。
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盒,走到我身边来,笑容温和。“醒啦,我在家熬的稀饭,给你带来了。”
她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我正要回话,却听到她惊叫了一声,然后伸手按下我床头的呼叫铃。
我抬头去看,才发现原来是吊瓶里的药水已经没有了。
婆婆已经等不及护士来,自己拉开门跑出去找人了。
很快护士就提着药水瓶小跑进来,迅速动手开始更换。
婆婆随后而来,黑着脸,看起来十分生气,“你们也太不负责任了,承诺说半个小时就来看一次,现在药水瓶都空了居然还是我来发现的!如果我媳妇睡着了,或者我没有这个时候赶到,出了事情怎么办?谁负责?让你们院长过来!”
护士被训得面露愧色。私立医院,收费高自然也要保证服务质量,何况这件事的确是他们失职了。
不过,我却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反正那个坏的结果并没有发生,过去就算了。
我只是看着婆婆维护我的样子,心里一软,鼻子也忍不住一酸。
除了阿婆和思思,她也是真正在关心维护我的人。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妈妈维护女儿的感觉。
结婚之后,我虽然改口叫她“妈”,可是这个称呼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不带感情的字而已。我病在床上无人可以求助,不知她是怎样得知了消息,匆匆赶来,送我到医院。她也有很多事要忙,却依然抽时间来照顾我。我开始有一点懂得,“妈妈”这个称呼所承载的重量。
婆婆还是不依不饶,坚持要护士把院长叫来。我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低下头来看我,紧张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哭了呢?”
我吸吸鼻子,说:“这两天医院照顾得挺好的,今天这个情况应该是意外,算了吧。您别追究这些事了,我现在肚子好饿,想吃东西。”
婆婆听我这样说,注意力被转移走了,开始动手给我布置。
护士换好药水,悄悄地走了,她也没有留意。
等给我铺摆好,看着我开始吃了,她才笑着说:“你这孩子,再怎么饿还能给你饿哭了……”
这应该就是妈妈的感觉吧。就像当年阿婆一样,将我推出油烟熏腾的厨房,假斥一句:“你这孩子,怎么用手就直接吃起来了……”
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容易脆弱,然后放任自己矫情自怜。所以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掉进粥里的眼泪大概会把白粥的味道都变成咸的了。
婆婆在床边坐了下来,一边看着我吃东西,一边道:“与深晚一点会过来。那天他和我一起把你送到医院之后,就被公司的电话给叫走了。我已经训过他了,工作再重要,也没有家人重要。”
我知道单凭婆婆一个人是没办法把我弄到医院来的,原来那天抱着我的人是周与深。
其实想想,除了他,还能有谁呢?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婆婆既然得知了我的病情,当然只可能通知周与深。只是我有点担心,婆婆看到我是一个人独自卧病在家,不知是否已经发现了我跟周与深分居的事。但是看她现在的语气和态度,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也许那天她来得匆忙走得也急,并没有机会去留意这件事。
吃了东西,人就开始有点犯困了。
婆婆说:“你睡吧,我早上不去店里了,我会等到与深来,下午换他陪着你。”
我听到这句话,原本混沌的思绪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周与深来病房里陪我,这样的画面单是想想,都觉得别扭无比。前几天才闹翻的,甚至我会淋雨感冒,他也是半个祸首。不欢而散的两个人,此时只怕谁都没有那个本事,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面对对方。
我对婆婆说:“您和与深工作都忙,这里有护士照看着,就不用特地来陪我了。”
婆婆根本不同意,“刚刚才发生那样的情况,让我怎么放得下心。你好好休息,其他事就别管了。医生说,过了今天就可以出院回家去养着,所以也耽误不到什么。”
她很坚持,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来说服她,一时也听之随之了。
不知道这瓶药水里是不是有安眠的成分,我躺下之后,很快就进入了睡眠中。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意识模糊中,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婆婆和周与深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好奇心驱使我选择继续装睡。
然后我听到婆婆在说话,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我当初跟你说过,如果结了婚就不要想离婚。既然愿意结婚,为什么又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周与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妈,有些事你不清楚,我也不想解释。”
婆婆的语气听起来很冷,“自从我跟孙征重新在一起之后,你就再没有真正听过我的话,我也几乎没有再过问过你的生活。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来干预你的决定和选择,我只希望你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不要三十多岁还犯三岁小孩任性的毛病,你一旦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可能会毁了很多人原本平静安稳的生活。”
婆婆的这些话,让我十分意外。
之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周与深愿意跟我结婚,是出自对母亲的妥协,至少一大半的原因是源于此。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接下来,他们是否就会谈及周与深愿意跟我结婚的真正原因了?
唐佳君口中的“真正目的”,竟是真的存在的吗?可是很遗憾,这个话题他们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婆婆只是说:“结了婚却不住在一起,你们打算就以这样的状态过完一辈子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结婚?现在还闹得玉林生病,你自己的生活也乱七八糟……”
原来婆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跟我拆穿,只是因为她其实什么都知道,早就心里有数了。
周与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自嘲,淡淡地说道:“结婚,是因为这桩婚姻能让很多人称心如意,不是吗?”
他口中的“很多人”里面,是否也包括我?
可能是我还在病中,思绪不够清晰,所以听完他们的对话,我觉得头更晕了,无法理清这其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如果周与深和我结婚的目的,是让“很多人”称心如意,那么他呢?我有点想知道,他的想法又是怎样的。
周与深说的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噎人,所以婆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既然想让大家都皆大欢喜,就不要生出现在这样的事端来,只会伤人伤己。”
我不过是感冒发烧而已,并非什么大事,何须如此责难?转念一想,婆婆既然对很多事都心中有数,也许对唐佳君的事她也十分清楚,所以责难的,并不只是今天这件小事而已。
听到了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然后听到婆婆说:“我先走了,医生回头会再来检查一下,如果没什么状况就可以回家了。你一个人能行吗?不然我处理完店里的事情再过来……”
周与深说:“不用了,我会安顿好所有事的。”
婆婆拉开门走了。
我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而装睡其实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尤其身边还有一个自己不愿面对的人,只会越发让人觉得心里不安。
尽管如此,我也仍然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假装醒来。
枕头旁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帮了我这个忙。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周与深将手机拿起来,正打算关机。
他见我醒了,就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伸手接过,神情平静,太平静的反应,反而显得有些不自然。一觉醒来,陪在病房里的人换了,我多少应该表现出一点意外的样子来才对。果然不是演戏的料。
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是江少仪。
我非常意外。她怎么会在此时打电话过来?难道是陈家扬出面找我没有结果,她迫于形势,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来找我了?
我随手按下接听键。
江少仪的声音依旧温柔悦耳,她在那边笑着说:“就不叫你周夫人了,显得生分。玉林,这次真的很谢谢你能帮忙……”
她似乎十分开心,只是我一时未能听懂她的话。
“我想请你和周总到家里吃个便饭,务必要赏个光啊……”
请我和周与深吃饭?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帮忙”既然和周与深有关,那就是说,周与深答应了合作的提议?
怎么会?
我的心思已经不在接电话这件事上了,简单应付了几句,将电话挂断,然后抬头去看周与深。
他站在床前,神色平静,眼神中也没有任何情绪泄露出来。
我看着他,说:“是江少仪打来的电话。”
周与深只是淡淡地挑了下眉梢。
我接着说:“她说十分感谢我的帮忙,然后想请我们吃个饭。”
“她以低于市场价许多的价格和我签约,所以不过是商业上的互惠互利。感谢就算了,吃饭更是不必。”
他说得平淡且疏远,但此时在我看来,那却只是他惯有的性格在撑着,不愿接受别人的感谢,否则会让他不自在。真是个别扭的人。
我心里对他生出感激,这种情绪一时占据了我的思想,以至于之前发生的许多事,我也暂时给抛到了脑后去。
我暗想:也许是因为他想通了,明白我跟陈家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我不过就是出自对一个故人的同情而已。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周与深总是看似强硬,但对于我提出的要求,他几乎都在最后让我达成了心愿。
“不管出自什么原因,因为你的帮忙,也算是让我少了一桩心事,所以我要谢谢你。”
他没有再接我的这句话,我已经了解了他的别扭性格,自然也就不会期待他会给出一个矫情的答复来。他用一句简单的话将话题转走了:“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我愁眉苦脸地说:“如果你给我摘了这个吊瓶,我立马下地跑三圈给你看。医院条件再好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一场感冒弄到住院两天这本身就已经是件很离谱的事了。”
总结起来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我要回家。
周与深当然听得懂,不过他还是说:“先不要着急下结论,还是等听了医生怎么说再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