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回答未免太狡猾,不是跟没回答一样吗?他这个人,行事向来随他自己的性子,外人很难左右。回头他若是给我来一句我忘了,我又能拿他怎样?
但是,我也没有蠢到当真猜不出一丁点真相。一个男人会藏一个女人的东西,藏了很久也不归还,离家时还会随身带着,最显而易见的理由无非是因为喜欢那个人。
可我无法找到他其实是喜欢我的理由。也许我应该感谢他的模棱两可,虽然人都有探知真相的本能,但并非所有的真相,都适合戳穿了,摊开来讲。
如果周与深此刻用很深情的语气对我说:“因为我喜欢你。”我是哈哈大笑三声还是该装疯卖傻地回他一句:“唬谁呢!”
都太戏剧化,如此窘迫的场面,能不发生就最好别发生。我开始想着用怎样的方式来化解眼前的尴尬,又不会显得太刻意。
思思的一通电话,简直像救世主一样拯救了我。
电话接通,我还未来得及询问,就听到思思在那边说:“江晨拍戏受了伤,现在在一附院。我跟他说了点事情,结果现在的场面我扛不住了,你能不能来一下?”
我一听到江晨受伤了,立刻追问伤情,好在并不算严重,只是手划伤了,缝了针,此时在医院里打吊针。
思思的语气听起来很疲倦,必然是真的扛不下去了,才会这么晚还打电话向我求助。
“好,我这就过去。”我答应道。
周与深问:“是你朋友出什么事了吗?”
我因为担心,所以只简单解释道:“是出了点事,我现在必须马上赶到市一院去。”
周与深也未再追问,只说:“我开车送你去。”
深更半夜,我又赶着出门,所以也没有跟他客气推辞。
周与深取了车钥匙,跟着我一起出了门。
市一院有点远,庆幸导航系统不错,所以几乎没有绕弯路就赶到了地方。
周与深未打算跟我一起上楼去,站在医院大厅里,他简单嘱咐我道:“我就不上去了,在楼下等你,有事我们电话联系。”
我担心他明天还有工作,就说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有思思在,我应该不愁住的地方。”
周与深分析得比我细致周全多了,“如果江晨要通宵打吊针,你留下陪护也不合适。你先上去看看情况,若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我想着他说得也有道理,何况我此时心思已不在这些事情上,就没有再继续坚持。
跟他匆匆道了别,在咨询台问了具体病房位置,搭了电梯上楼。
我按着值班护士的指示,找到了病房。
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到江晨半躺在病床上,手上正打着吊针,很安静。日光灯照在脸上,愈发显得他脸色很苍白。
思思独自站在窗边,背对着江晨。外面那么暗,她当然不会是小资情怀发作,只是为了看夜景。过于安静的气氛,说明他们曾经起过争执。
江晨先看到了我,低低打了声招呼:“玉林姐,你来了。”
思思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脸色是凝重的,连笑容也没有,只是说:“你来了。”
我走进病房里,先询问江晨的病情。“你伤哪里了?严重吗?”
江晨示意我看向他未打吊针的左手,说:“拍戏的时候没注意,手臂上划了个口子,缝了几针,不严重。”
思思皱眉,走到我的身边来,习惯性的训诫语气又冒出来了,“缝了二十多针还不严重?”转而对我说:“你不知道他多能耐,下午的时候就受伤了,自己偷偷用一块不知哪来的破布捆一捆,就以为没事了。要不是吃晚饭的时候我发现他在发烧,他大概还真以为自己能扛得住。这么热的天,伤口要是感染了,医生发个住院修养的命令下来,你就让剧组停工等你一个人呀……”
我见江晨被她说得表情愈加沮丧,便打断思思的话:“好了好了,人家好歹是病人,你怎么跟个后妈似的唠叨个没完?”我又对江晨说:“你思思姐是心疼你受伤,话说得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江晨看了思思一眼,说:“我知道。”
思思却冷哼了一声,说:“我可真没有心疼他。受了伤还咬牙扛着,这种事多男人啊,有美女在一旁,他就是疼死了也绝不哼一声,免得有损在人家姑娘心目中的形象……”
我打断思思:“又不是对付敌人,你随便教育几句就够了,犯得着较真吗?”
思思脸色阴沉,不再吭声了。
我看看江晨,再看看思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劝解他们才好。尤其现在的状况,虽然没有捅破,但明显已经牵涉到感情。而感情的问题,向来是当事人自己解决比较好。我虽然清楚前因后果,却没有立场去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
还是江晨先打破了沉默,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我,说:“思思姐说,她不打算继续做我的经纪人了,等我这部戏拍完,她就回公司去辞职。”
我看着他真挚忧虑的眼神,其实很想告诉他,有些事该来的终究要来。可说了给他听又能如何,有些人的想法不是别人能轻易改变的。
我看向思思,思思则说:“你也知道我跟俞哲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是想跟他好好处下去。以后若是真的走到一起,无论是我辞职在家当全职太太,还是跟在他身边随剧组各地跑,经纪人的工作已经不适合我。”
思思的分析说得很理智,我相信她是真的认真考虑过这件事了。
如今的状况,不过是江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闹着情绪。受了伤也不说出来,细究一下,他为什么会受伤?他拍的并不是武打剧,想必是心不在焉才出的状况吧。
我知道江晨是想向我求助,如同思思自己方寸大乱时也想到要找我来。并不是我这个旁观者有多厉害,不过是他们两个此时都在找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而已。江晨想继续心安理得地留下思思,而思思已经想着去过一份属于她的生活。
我扮演不了万能的上帝,我只能扮演一下知心姐姐的角色。
我对江晨说:“江晨,你想过吗,这种分离,你迟早有一日要面对它。“
江晨一脸傻气地问道:“为什么要分开,又没有闹矛盾彼此相处不下去。就算思思姐结了婚,也一样可以工作不是吗?”
思思皱着眉,说道:“是我自己不想干了,天天跟着你全国到处跑,伤神伤身,除了耗费了我的青春,还能有什么?”
江晨被她的话噎得半天没再吭声。
我以为他是被思思的话伤到心了,却又听到他突然说了句:“你明明是因为讨厌安茹才这样的。”
他说得很小声,思思却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一样,表情瞬间变了,语气变得更严厉了,“我就是不喜欢她怎样?没理由你喜欢的,全天下人就都要跟着你喜欢吧?我又不是你的那些粉丝,凭什么生活都要围着你转?何况你都知道忙着谈恋爱了,又有什么理由阻碍我谈恋爱?”
“好了好了,不是想找办法解决问题吗?怎么还吵起来了?都赶紧给我打住!”说完,我转而看着思思,很认真地说,“你更年长,总要比江晨成熟一点。与其在这里做一些无谓的争执,不如想一想,这件事到底要怎样解决才不会有人受伤。”
思思苦笑道:“这种事,怎样解决都肯定会有人受伤。”她转而对江晨说:“江晨,你应该明白,我们都会有各自的生活,我不可能一辈子跟在你身边。像现在这样,你有了喜欢的人,未来你会跟你喜欢的人结婚,而我也将要有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江晨看着她,没说话,所有的委屈、抗议都写在了脸上。
我在一旁看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道理谁都懂,能坦然接受的,却是少之又少。分离的时候再难过,终究也会平静地接受,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江晨靠在床上,把脸撇到另一边不再看思思。而我,却清楚地看到有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这一幕若是让他的粉丝看到的话,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思思眉头紧锁,只能叹气。过了好久,她才说:“反正你安心拍戏,就算我要辞职,也不会说走就走了,至少会等到你的新经纪人完全接手了工作,我才离开。”
思思到底是妥协了,江晨对她来说,是如至亲一样的重要,所有关于他的感受她都很在乎。不过这样的处理也是对的,总是要给江晨一些缓冲的时间,否则对他来说,真的有点残酷。
我也连忙跟着说道:“你思思姐如果现在马上辞职,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满意的工作,所以在她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我不会让她辞职回家当米虫,我会努力监督她的。”
这样的保证实在没什么权威性,但是江晨此时已经没有人可以依赖,所以我此刻大概就是他眼中仅存的救命稻草。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玉林姐,你要说话算话。”
“肯定算,你是知道的,你思思姐最怕我了。”
我和思思对看一眼,能看出她眼中的无奈。
我笑着对江晨说:“把你思思姐借给我五分钟,我带她到外面去进行一下思想教育,你有事就按铃。”
江晨知道我有话要跟思思说,笑容很勉强,但还是很温顺地说:“好。”
跟思思出了病房,带上了房门。
走廊里亮着白炽灯,冷清空荡。
我跟思思在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思思一直皱着眉,看得出来,她虽然因为不忍心伤害江晨而承诺继续留在他身边一段时间,内心却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我问她:“江晨的事,你跟俞哲说过吗?”
思思反问:“为什么要跟他说?辞职是属于我工作上的事,离开江晨是我私人的决定,这些都是我自己个人的事情,没有必要跟他说。”
我知道她这种抵触情绪源自哪里。虽然她已经做好了接受俞哲的打算,但内心对他毕竟未真正亲近起来,所以在她看来,俞哲仍是个外人。不过她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虽然你现在不喜欢让俞哲介入到你的私人生活里,但以江晨现在对你的感情和依赖程度来看,单是你辞职这件事,他就一定会使用各种借口不同意。而你明显无法做到对他狠心,所以这样的事情,不如让俞哲来做。让江晨明白俞哲能给你后半生的幸福,这份幸福重要到你应该为之舍弃一些东西。”
思思犹豫了。她只是没有完全爱上俞哲,所以本能地抗拒俞哲闯入她的私人领域。可是如果她已经决心要跟他好好发展,江晨这件事,就是她需要迈过去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坎。
“可是俞哲又会怎么想,我担心事情只会弄巧成拙。”
俞哲会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以俞哲的聪明,即便看出了个中内情,也只会假装不知。
“我觉得,如果你决定以后跟俞哲走下去,那就让他参与到你的生活,这会是对他继续追求你的最大鼓舞。当然不是什么话都需要说,只要让他知道,你决定为了他而放弃现在的生活。江晨那边的问题,他至少会尽力去处理。”
表面上看,我的建议无比世故势利,实际我真正想做的,却是希望能促成思思和俞哲走到一起。
思思揉着额头,看起来很疲惫。
我有些担忧地问她:“你还要在这里继续陪着江晨吗?我看你也累得不行了。要不然我留下来陪你,我们可以轮换着休息。”
思思接着问:“对了,你这么晚了还来我这里,周与深没有说什么吗?”
我看看她,说:“实际上是他开车送我过来的,现在人还在楼下等我。”
思思诧异了一下,有点不太相信,随即却又露出了然的表情,“哦,原来是这样……”
我知道她的意思,反驳道:“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不过是之前他刚欠我一个人情,既然有机会,就顺便让他还了。”
思思摇头,说:“玉林,起初你刚结婚的时候,我对你的婚姻真是一点也不看好,因为我觉得周与深那样心思难测的一个人,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是通过这段时间你们之间的相处来看,我却觉得,事情好像也不是想象的那么糟糕。周与深是怎样的一个人不重要,对你而言,重要的是,他会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你。目前看来,很显然他对你比预想中要好很多。”
连思思这样的旁观者都有如此的认知,我又岂会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尤其今天晚上的“手链事件”,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只是如今困惑我的,是周与深为什么会喜欢我。我实在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是真有些怕,在我已成模式的生活里突然闯进一个人,打乱让我心安理得的生活步调。
“头疼,现在不想理会这些事。”我心里有些烦躁,每每觉得失去安全感的时候,我都是习惯性地先逃避。躲不躲得过,也先躲了再说。
思思说:“既然周与深还在等你,你就赶快跟他回去吧,早点休息。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安抚一下江晨的情绪,看得出来他还是挺信任你的。我这边应该不会出什么情况了,如果有事我会再打你电话的。”
“那好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