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家里的厨房虽然油烟味少了很多,但那种居家的烟火味道,所展露出的温暖气息却是一样的。
周与深站在客厅冰箱前问我:“要喝点什么?”
婆婆探着身子举着手里的铲子对他示意,“给玉林喝玉米浆,我之前特地去超市买的。”
周与深取了饮料拿在手里,挑眉看我,“你爱喝这个?”
原本是不爱喝的,小时候跟玉米有关的东西都不爱,吃得太多了。因为家境不好,阿婆在门前的土坡上辟了一块地,种许多的玉米,成熟了就收起来堆在家里,我们两个人可以吃很久。
当阿婆去世以后,那些曾经不爱的东西,都成了珍贵的回忆。连带着只要是相关的东西,不爱也变成了爱。
婆婆知道我爱喝这个,是因为有许多次我跟她一起去应酬客户,她见我总是点来喝,之后就记在心上了。我作为公关经理,她却允许我不喝酒,有时候碰上客户灌酒,她也会用各种婉转的方法替我挡掉。
这样看,其实婆婆待我真的是好到没话说。
我其实也都知道。我只是自私自利惯了,已经不太习惯将外人给我的那些温暖,放进心里去。
我换好了拖鞋,走进客厅,接过周与深手里的饮料,嘲弄地笑了笑,说:“是啊,多梦幻的口味,比较适合用来装良家妇女。我应酬都喝这个,楚楚可怜地跟客户说我不会喝酒,客户也信了。周总你场面见得多,想必也知道,装小可怜向来是公关应酬的必杀技。”
周与深嘴角勾起一线弧度,我看清那好像是个微笑的表情。
我猜他大概也适应了我的这副德行,见怪不怪了。自私刻薄难相处是我的缺点,很难改掉。他可能不喜欢但也不能拿我怎样,所以不得已也没办法,大家就且在必要的时候互相忍耐一下吧。
打开饮料喝了两口,走到厨房门外问婆婆:“要帮忙吗?”
虽然我的厨艺根本拿不出手,装模作样的询问还是要做一做的。
婆婆果然不让我伸手。“不用,你跟与深在客厅里看会儿电视,再炒两个菜就好了。”
我只好又走回客厅。
周与深已经打开了电视,脱了西装外套跟领带,只穿着灰条纹衬衫,姿态闲适地晓着腿坐在那里,用遥控器选台,是我从未见过的一面。
安静,居家,不似原来总是一副成功人士的冷峻模样,好像突然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踏入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世界里来。
原来他也会看电视嘛,虽然看的是新闻台,但播的正是一则美食的新闻。东西是有多好吃,让他那样盯着眼睛也不眨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大概是觉察到了我在看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匆忙避开视线,抬头装作研究墙上的挂画。
本来是很和睦的氛围,直到周与深发现了放在沙发靠垫下的一个男士公文包。
我不知道那是谁的东西,却看到周与深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婆婆的家里出现男性物品,我随即反应过来,想必是孙征的东西。
看周与深的反应,婆婆应当是没有告诉他今天孙征也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立刻有了扮演和事佬的念头,大概是今天的好气氛难得一见,我不想最后是以周与深黑着脸离开来收场。
所以我赶忙走到他旁边坐下,压低了声音说:“别翻脸别发脾气,想走也等我吃完饭,我很饿啊。”
周与深看我一眼,他知道我是故意用插科打诨的话来试图缓解气氛,只是究竟买不买账,我却无法从他冷淡的表情看出来。
“我走我的,你要是想留下,回头自己打车回去不就行了。”
难道他真的要走?
“是你把我带过来的,还请顺便再把我送回去,等我吃完饭再走。一名单身女性深夜打车横穿整座城市,你觉得安全吗?”
他仿佛不为所动,“担心安全,晚上就干脆不走了,跟妈住,明天刚好一起上班。”
我没了耐心,“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
他挑起半边眉梢,面无表情地说:“想搭顺风车,态度还敢这么横?”
我用两秒钟消化他话里的意思,这样回答,就是肯留下来,等着我一起走了?
“在劝说的过程中采用软硬兼施的策略,以前没少拿来对付客户。嗯,其实我是很长时间没上班,就想试试业务水平退没退步来着。”
周与深面色缓和了许多,看来是被我说服了。
我心里的担忧却仍没有完全放下来。
谁知道等下孙征出现后,周与深会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我不知道自己插手管这件事到底对不对,只是因为刚刚才念起了婆婆对我的好,至少在这一刻我对她是心存感激的,顺带着就不想看到她为难失望。难得周与深也肯卖我这个面子,所以等下无论场面如何,我都会尽力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玄关传来开门声,孙征推了门走进来。
我站起了身。
几乎是同时,婆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应当是怕出现尴尬的场面吧,因为她一直在偷看周与深的反应。
再洒脱的父母,一旦跟儿女对峙,几乎永远都是落败的那一方。因为父母对子女的那份在乎,远比子女对父母的那份在意,要多出太多。
我也有点小心翼翼,礼貌地向孙征打了声招呼。
倒是孙征,大大方方地微笑着,回应道:“嗯,你们来啦,路上不堵车吧?”
很温和很慈祥,就像一个平凡的家长。
我回过头去看周与深,却意外地看到他也站起了身,礼貌地向孙征点头致意,“孙叔。”
孙征回了他一个微笑,将手里提着的购物袋递给一旁的婆婆,“我也不懂哪个牌子的酱油好,就按营业员的推荐买了。”
我有些意外。像孙征这样的人,那样的身份跟气度,竟也会做如此琐碎的小事情?
婆婆笑着解释道:“我好长时间没做饭了,家里什么都缺。记性又不好,总是忘东忘西的。”
孙征跟我婆婆都不是那种居家过平淡日子的人,可是眼前的画面却又如此的温暖幸福。
周与深的排斥虽然可以理解,我却觉得他早已是成年人,不知为何还如此的固执又守旧。有什么比自己在乎的人幸福更重要呢?
我一心想让和气的气氛维持下去,就说:“孙叔您应该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之前才去了趟超市。”
孙征笑道:“你妈不乐意看到我像个闲人一样坐在那里,不过是想找个借口使唤我一下而已。”
婆婆接了袋子,用眼神对我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要我做好“维和”工作,然后转身进厨房去了。
孙征走进客厅里来,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我工作时的好口才,在这一刻有点使不上力。实在是因为身份尴尬,我也没有处理过这样的场面,不知道该怎样来应对。
几个人都安静地坐在沙发里,装作专心致志地看着新闻。
直到周与深开口,说了句:“滨湖区那边不出一年,房价就要翻上一倍。”
孙征表示赞同。
然后两人就房地产行业的一些专业性问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开了。
说的那些内容我一句都听不懂,我连这座城市平常地段的房价都不知道,又怎会听懂他们说的那些东西。不过我总算松了口气。
周与深的态度比我预想中平和,孙征的姿态也比我预想中从容大方,想象中剑拔弩张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婆婆很快就炒完了菜,我进到厨房里帮忙往饭厅端,婆婆悄悄问我:“他们俩还好吧?没冷言冷语地争起来吧?”
我连忙汇报:“没有没有,两个人对房地产行业的看法一致,谈得很投机呢。”
婆婆松了一口气。
我忽然觉得她也挺不容易的。
看着事业有成,儿子出众,伴侣优秀,本是被所有人羡慕的一个女人。可是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单是应付这看似微小的一件事,就足以让她累得够呛。
我看着她解围裙的时候一直捶腰,心里一软,说:“妈,我要有机会,会多劝劝与深的。”
婆婆温和地笑了笑,说:“好,与深的脾气拗,要辛苦你了。”
入席。一桌子竟然满满十个菜,作为连锁餐厅的老板,婆婆的好手艺自是不在话下。据说当年她未遇到孙征之前,就曾在夜市做过小排档的生意。只是她许久没有下厨,忙出这么多菜,累是必然的。
我给她倒了杯红酒。婆婆接过去。
周与深不喝酒,等一下还要开车,却也给孙征倒了一杯红酒,递上。
十分难得一见的和睦场面,温暖得有点不真实。
饭吃过一半,婆婆忽然说:“你们俩还没度过蜜月吧?打算什么时候去?眼看着天也热起来了,趁夏天到之前出门比较好。”
一口玉米浆卡在了喉咙里,我半天才咽了下去。
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来了。我从未想过我跟周与深会有这样的行程,他不会同意我也不愿意。不过我更担心的是,眼下该怎样回应这件事。
看了一旁的周与深一眼,这种事当然要由他来应付。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看起来比我淡定多了。
“我下周有个案子要出差,会去杭州待一个星期,如果玉林不介意,可以跟我一起去。”
婆婆不高兴地道:“这像什么话,你这到底算是去工作还是去度蜜月的?你一工作起来,哪里还有时间陪玉林?”
我眼睛转了转,发现周与深在看我,看样子是在等着我表态。
我很识相地换上诚恳的表情,连忙说:“没关系,我觉得去杭州挺好的,都说那里风景美,我一直都没机会去。与深忙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先一个人去转转,等他忙完了再陪我也不迟。”
婆婆仍是不太满意,不过见我这样说,就说:“行,不过要是与深敢怠慢了你,你就打电话跟我说。”
我笑着答应,心里却在想,周与深的道行果然深。这样一来,该避的也都避开了,他忙他的我玩我的,互不干扰,何等圆满。
自打结婚以后,日子是过得越来越舒坦了。婚假放了一个礼拜,这才没上几天班,蜜月假期又来了。本来也谈不上多热爱工作,有假期可放,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
嗯,回头我可以问问思思她最近有没有时间,一起休息几天,跟着我出门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