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致的这个项目是和政府有关部门合作的为期两年的一个体验计划,第二年元旦刚过,团队回到京城休整,何明智来接机,给他们洗尘接风,左右见不到丛来,他越发着急起来。修磊上前,“何先生,她先走了。”
“先走了?”何明智皱着眉,有些着恼。
修磊笑一笑,冲着通道外跟着何明智来的记者努努嘴。何明智了然一笑,跟着队伍往出走,一面拨通丛来的电话,“怎么先跑了?”
丛来笑得像是银铃,“蓬头鬼一样,怎么见何公子?”
“一年多了,未见你我哪会在乎那个?”
“好了,你去忙吧,过些天,我去看何伯伯。”
何明智喜滋滋应下了,没多说。丛来是在一月见底、团队即将出发前的两天到的何家。这年京城冬天倒是不冷,只是空气污染很是严重,丛来一头短发,化着淡妆,架着副大墨镜,黑色的高领羊毛衫,外头是烟灰色的大衣,蓝色的牛仔裤,黑色的高跟鞋,胳膊上挎着个帆布包,手里抱着个棉花包,按响了何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何明姝,见是丛来,笑着道:“明智都望眼欲穿了,快进来。”
丛来笑,“谢谢明姝姐。”正这会儿,怀里的棉花包发出了哼唧的声音,丛来低头拍了拍,何明姝却原地愣住了,“哪儿来的孩子?”
丛来笑,“我女儿。”
门廊尽头端着两杯咖啡的何明智手一软,白瓷描金的杯子摔了个粉碎。
丛来皱着眉嗔怪,“这才多久不见,帕金森了?还想让茉莉认你做干爹呢,看这样子,叫你爷爷才是吧?”丛来开着没人买单的玩笑,何国生从楼上下来,“小来来了?”
丛来摘下墨镜,笑着道:“何伯伯。”
“这就那孩子?”
何国生上前来接过丛来手里的棉花包,“名字取了吗?”
“取了小名,叫茉莉。”
“丛茉莉?”何国生皱眉看着丛来。
丛来哈哈一笑,“哈哈,又香又白人人夸,多好啊!”
何国生翘着嘴角没多言语,招呼丛来进客厅坐下,临了才冲有些石化的姐弟俩招呼,“傻了都?还要我把你俩当客人招呼?”
“您知道……”何明智有些迟疑地缓缓开口。
“是啊,我知道,还是我叫小来让你做孩子干爹的呢。”
“爸……”
何国生笑了起来,“瞧瞧你那点出息哟!要是有这么大气性,你倒是给我咬着牙把人追回来当媳妇啊?又没本事,还天天哭哭啼啼的!”何国生怀里抱着那个孩子哄,转头问丛来,“我问你是不是要回来,你说不是,但你又接了那部电影,这我就闹不明白了。”
丛来道:“电影是要拍的,但是我不想签公司,茉莉的爸妈我还是想再找找,如果真找不到,我想带着她出国待一段时间,等她大些再回来。”
“小来,”何国生抬头,“你一个独身女孩子,再带个孩子总不是个办法。”
“何伯伯。”丛来笑了笑。
何国生不再多说,只谈了口气,“不签公司就不签吧,那让明姝帮着你点。”
丛来感激地笑了笑,转向何明姝,后者已经回过劲儿了,促狭道:“不把这孩子说明白,丛来,我弟弟得吃人了。”
丛来看了眼何明智,笑,“被拐卖的一个小孩子,年前跟着公安一起找到的时候还不足岁,我一直抱着养,他们也还没找到孩子的父母。”
“那要一直找不到呢?丛来,你二十二岁,做未婚妈妈很好看吗?”
丛来耸了耸肩,“我高兴,好不好看也是我自己的事。”
何明姝见状赶紧岔开话题,“那这次回来是为了《星期一》?”
丛来点点头。这电影现在还在筹办阶段,联系丛来的不是导演,是制片方,只是看过剧本,丛来就决定哪怕是不问导演、不要报酬,她也回来拍了这部电影。
“真说不上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何明姝笑,“这部电影古怪的地方多着呢,到现在不知道导演是谁,演员我们也只应人家要求联系了你,其他都不知道。虽然我们挂着制片方的名头,可我们并不是最大的投资方。”
丛来没所谓,也不追问。何明智气还没消,冷笑着道:“黄仕忠保密政策做到家了,不叫对外公开是他投资的电影,现在除了我们,只有你知道这件事。”
丛来闻言蹙起了眉头,她有种难以言喻的预感笼罩在心上,说不清道不明。
“电影是部好电影,不然就这种盲婚哑嫁拉郎配的事儿,我也懒得掺和。”何国生抱着孩子道。
外面的包被解开了,茉莉的确很瘦很白,眼睛很大,不怎地爱哭,只是睁着眼睛望着何国生,再又看了看丛来,只是伸出胳膊要丛来抱,倒也不哭不闹,就那么伸着胳膊,何国生红了一阵,茉莉还是不肯妥协,丛来没辙,只能把她抱起来。
“既然何伯伯也这么说,那我这个决定没做错。”丛来笑。
《星期一》是个家庭片,主角贺丹四岁被拐,养父母是一对小学教师,十二岁的时候一场车祸养父身亡,养母双腿瘫痪。贺丹是个活泼乐观的姑娘,在二人小家里努力地照顾着妈妈,后来也在学校里做了小学老师,并和厂子里的年轻工程师杨广诚相恋。杨广诚的父亲在外做生意,母亲在家全职照顾儿子,嫌弃贺丹的清贫的家境和卧病的养母,杨母并不同意儿子的婚事。杨广诚带着贺丹母女私奔,在新的城市艰难安家。生活磕磕绊绊地过着,二人时也有口角,但随着贺丹怀孕生下一子,这个单薄的家庭稳定了下来。贺丹残疾的养母坐着轮椅抱着孙子出门买菜的时候,孙子被人抱走,夫妻俩四处寻找,闻信赶回的杨父对贺丹大加责骂,贺丹记忆深处的那个人贩子的形象却慢慢与杨父重合……故事的结局,杨父被捕入狱,杨母在看守所门口失声痛哭,杨广诚深深怨恨起了贺丹并离了婚,贺丹一人带着母亲开始四处寻儿。电影取名《星期一》,正是因为贺丹养父母与贺丹都是小学教师,电影中几幕星期一升旗的场景正是对整个故事剧情的烘托和推进。
丛来一直等着电影的进一步消息,直到春节前才等到信儿。打来电话的是闫春芳,“电影两天后在影视城开机,你准备一下。”
丛来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淡然笑道:“闫姑换电话了。”
闫春芳被丛来一年前的倔脾气顶撞到今天气都没消,丛来是她看着长大的,一年多风里雨里,丛来不跟他们联系,闫春芳看着她在那些荒郊野地里奔波,心里疼得要死,这会儿却也只能硬着脸淡淡道:“我倒是意外的很,你这么硬的骨头,怎么又肯回来了?”
丛来知道她气,也没多辩解,只道:“这电影该接,所以就回来了。”
闫春芳听着她话里的意思,不禁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丛来不介意,解释道:“我回来是为了拍这部电影,之后可能有出国的打算。”
“你不打算签合同?”
“嗯。”
闫春芳噎住了,不知道再往下接什么,她在圈子里混了大半辈子,从做小助理,到跟着钱蕾一路做到金牌经纪人,她骄傲惯了,饶是跟着丛来的两年,她也是她的长辈也是前辈,丛来叫她一声闫姑起,这架子端住就放不下了。这会儿听着丛来的话,她气得半死恨不能扯着脖子跟她急赤白脸吵一架,奈何丛来不低头服软,她开不了这个口。
丛来听着电话听筒那头的寂静,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正想开口,却被挂断线的嘟嘟忙音打断了,丛来扔下手机,起身去看躺在窗边阳光底下小床里咯咯笑得开心的小茉莉。逗了许久的女儿,小茉莉玩累了,打了个哈欠倒头就睡了,丛来把窗帘拉好,空调和加湿器都调好,关上卧室门,出来给小六打了电话。
“小来姐?!”小六有些不可置信地道。
“最近忙吗?”
“你走以后我跟着闫姑做了一段时间,现在被分到孟扬这组了。”
“孟扬换公司了?”
“嗯,你走以后就过来了,你不知道吗?”
丛来没接话,默了一阵,又道:“你们现在在哪儿?”
“京城啊,他过来赶通告,正在后台化妆呢。”
“那你等会儿帮我问问他,今明两天有没有空,我请他吃饭。”
“好。”
“你也来。”丛来笑着补了一句。
刚挂了电话,门铃就响了。丛来起身开门,进来的是颜妮,怀里抱着她家土匪。
“你可算是回来了!”颜妮脸上翻着白眼,还是抱了抱丛来的小肩膀,“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了?”
“忙嘛。”丛来淡淡道,蹲下身抱起来在她脚边难得撒回娇的土匪。
“到底是亲娘,这么久不见也还是和你亲。”颜妮笑了笑,还是盯着丛来的脸,“小来,你这到底是放下了,还是……?”
“还是如何?”丛来笑。
“你什么性格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一条道走到黑不说,狗咬你一口你也得咬回去。”颜妮抱着胳膊坐下来,“所以这回,这条不开眼的狗,是宫郑吧?”
丛来怀里抱着土匪,挠着它脖子下头的痒痒肉,整个猫舒服地哼唧着在她怀里打滚。
“小来……”
“妮子,你知道我就别多说了,上头一个两个都是我爹妈,我都招惹不起,总不至于连面对个宫郑我也要夹着尾巴做人吧?那我丛来这辈子是不是只能当个软柿子了?”
“丛来,你多大本事我就是因为太清楚了,这会儿才不得不来拉着你。是,外头一个二个都以为你是温婉善良,就我知道你报复心重对自己手最黑,可伤人一百自损一百万的典型就是你的风格,你就算折腾地宫郑肝肠寸断,你又有多大好处?你真的就能释怀了?小来……”
“颜妮,我爱他。”丛来穿着一身乳白色压花的channel春季新款小洋装,身材修长,脚上踩着一双格纹的地板拖鞋,短发微微蓬乱,听着这么一句话,颜妮不知是纯粹被她撩拨动心的,还是真的就被这句话噎住了。
房间里静了许久,直到土匪从丛来的怀里跳下来。
颜妮笑着道:“好了,你的闲事我管不来,这回回来是怎么个打算?”
“妮子,帮我两天忙吧。”
“我现在打离婚官司,能帮上你什么忙?”颜妮拨了拨自己的头发。
丛来笑了笑,“我知道你现在跟着导师忙,可是这段时间与其浪费在离婚官司上……”丛来转过身,“不如跟着我进组给我带两天孩子吧,别人我不放心。”
颜妮一口水呛住,“大小姐,你说的这个带孩子希望不是我以为的带孩子!”
丛来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小茉莉在屋里哭了起来,丛来顾不上颜妮垮掉的脸,快步进门去抱孩子。
“丛来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把你们一家三口一块从楼上扔下去!”
丛来怀里抱着小茉莉出来,蹙着眉头问:“一家三口?”
“还有你的猫主子!”
丛来笑:“有了何明智这个干爹,我也得谨慎问问你,肯不肯来当干妈?”
颜妮一怔,俄而脸色又变得青黑,“你别给我扯开话题!说清楚,什么时候偷偷找了个情郎生了个崽儿?”
丛来垂着头吻了吻乖巧的茉莉的额头,“她是我前段时间找到的被拐卖儿童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了,父母我们还在找,现在只是在替福利机构照顾她。”
颜小律师舒了口气,“你可真是会找人啊!”
丛来笑:“我可能快要进组了,你跟着我在片场附近待一段时间,拍完了戏,孩子和猫我都带走。”
“你说的轻巧!我导师那儿我怎么解释?”颜妮翻了个白眼。
“谁不知道你颜妮向来是名列前茅、人见人爱的主儿,再说了,这拐卖儿童的案子,你导师也不会不放你的。具体的有你这个巧舌如簧的金牌律师去说,自然是无往不利的。”
“丛来,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巧舌如簧是个贬义词。”
“我不说。”丛来从桌子上递给颜妮一牙儿剥好的柚子,正巧茉莉跟着一块望向了颜妮,咯咯笑个不停。
颜妮被那张小脸笑得心软,接过了柚子,又接过了孩子,“那可说好了,工资翻倍,而且,你结婚的时候,捧花可一定得扔给我。”
“工资翻三倍。结婚的捧花我论车往你家拉。”丛来微笑道。
“你真变了。”颜妮侧脸望着丛来,丛来垂头,笑而不语。
离去影视城不过还有三两天的时间,颜妮手上的事倒是处理地很顺利,就是回家跟爸妈说的时候,两位老人家无论如何不同意女儿不在家过春节。
“没事,你初三再来就成,这两天我自己带也没问题。”丛来笑着对电话那头彻底无计可施的颜妮道,“啊对还有,花儿的事我不太懂,土匪在你家把你妈妈的花抓坏那么多,我让人往你家送了些花草,你让伯母看着喜欢的就留下,何明智买单。”
“哟,傍上款爷不说,现在你也正经是个富二代了,这出手虽说是阔绰了不少,可怎么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味儿呢?”颜妮打趣。
“我的钱不都给你付工资了?哪儿还能买得起花。再说了,送漂亮姑娘花这种事,何明智向来乐意之极。”
二人嘻嘻哈哈的,丛来的手机上显示又进来个电话,是陈加一。
“姐,你今年在哪儿过年啊?”陈加一风风火火,见丛来接了电话大气也不喘就开了口。
“剧组吧,你呢?”
“不在京城啊?”陈加一有些遗憾。
“怎么?你不是封闭集训吗?”
“年后啦……”陈加一很沮丧。
丛来笑了笑,道:“你让木林森接电话。”
“你好。”彭木森一贯公式化地开口。
“连个姐姐也不喊?”
彭木森闻言略有尴尬不适,又顺从地开口:“……小来姐。”
“你们这两天有时间吗?我过年可能要出去拍戏。”
“唔……”
“一顿饭、一杯茶、一支烟的时间都可以,我随你们,我就是想见见我妹妹。”
“嗯。姐姐定地方吧,我带她过来。”
丛来听着彭木森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情,心里不禁替陈加一这个傻子庆幸,真是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好运气,就能碰见这样一个面面俱到的好男人。约了下午在体育馆附近的一家茶餐厅见面,丛来换了身衣服,给土匪喂了些酸奶,带着孩子就素面朝天地出了门。
丛来停好车,把茉莉从座椅上抱下来,进到餐厅里的时候,穿着羽绒服的彭木森已经到了。
“加一呢?”丛来坐下。
彭木森只瞥了一眼她怀里的茉莉,脸色如常道:“她还有训练,得晚半个小时过来。”
丛来笑,脱下了身上的宝蓝色大衣,里面穿着普通的黑色高领打底衫,茉莉乖乖在她怀里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东张西望。“机敏,沉稳,重要的是能看出来你爱加一,我很喜欢你这个妹夫。”
彭木森抿了口茶,略点点头,“我知道姐姐有话想嘱咐我。”
“木林森,加一呢,是个傻的,可是她也有心,你如果一味只对她付出,她也会惶恐不安。”丛来静静注视着对面的彭木森,“我知道,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这个陈加一,这一点我相信她自己也很清楚。”
“姐,我不想让她这么觉得。”
“我知道。”
“我不是放弃了自己为了成就她,我没有这么伟大……我只是想把我们两个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如果我们两个想走得更远、想实现我们的梦想,现在这个安排是最合适的,这只是我的一个选择而已。当然,这关乎于爱情,但不是冲动又盲目的。”
丛来看着对面冷着脸反驳她的彭木森,笑了,“彭木森,是时候了,结婚吧。”丛来把孩子换了个胳膊抱,“别再等了,我知道你觉得加一还小,你想让她看清楚你这个人,而不是稀里糊涂就变得没得选了。我们加一啊……她知道你对她好,可未必知道你独对她好,你如果再这么耗下去,我真担心你‘人才两空’啊!”丛来笑着。
彭木森怔忪片刻,头一回对除了陈加一以外的人笑了起来。
陈加一还没来,二人良久无语,丛来只是低头哄着孩子,逗得小茉莉咯咯直笑,彭木森犹豫着开口,“姐姐,你和宫先生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