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如今的他已经对命运产生一种近乎麻木的尊崇。虽然他也一直在怀疑自己,可是,转角处的刹车声响起时,命运消除了他对它所有的疑虑与不忠。
马达声呜咽而近,“兹--”,又是紧急的刹车声拐着进来,林宇霎时就暴露在两束强光下,跑车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径直朝林宇这边撞过来,林宇被晃得睁不开眼睛,只听到加油门的“呜呜”声。车不愿停,林宇也丝毫没想躲,他笔直地站着,像一个威猛的猎手,那辆嚣张跋扈的车终于胆怯下来,在台阶边缘尖锐的‘兹’一声急刹,车灯也熄灭了。
林宇站着,面带微笑。他的眼睛一直在遭受强光挑衅,突然一片黑之后,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他应该昂着脑袋看混沌的视界,面带微笑。
“吆--呼!”伴随着挑衅的呼喊声,红色跑车里钻出一颗红色脑袋,那副墨镜的镜片上反射着屋内的流光溢彩。郑查理从车上跳下来,他摘下墨镜,塞在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露出一双贼小的眼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口香糖,“嘿,小子儿,你在等我啊?”
“是的,查理兄,我等你很久了,果然够准时。”林宇是第一次看到郑查理的面目特征,那双细小奸诈的眼睛透露出阴冷猜忌的性格,那张几乎呈平面的脸上爬满了不屑和轻蔑。通过他,我们很难想象他老子是个什么模样,林宇此刻正试图透过面前这张脸看清杀自己父母的凶手的样貌。他呼吸急促,情绪有所波动,幸好他的笑容掩盖住自身情感的波折,再者,郑查理自己也压根对别人波折不波折没兴趣。
“听说你是郑泽世收留的啊!”他掏出手帕揩了揩鼻涕,随手把手帕扔在地上。
没错,林宇没有听错,郑查理确实是用的“收留”两字,他无奈又谦恭地笑笑:“是是是,怎么能和你们这些生来就是贵族的公子们比呢?以后还望多多照顾。”林宇不停地弯腰致意,面带笑容,他的演出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竟然没有一点不适。鲍鱼之肆中待久了果然嗅不到臭味,自身同化一切都悄然无息。
“一定一定!”郑查理眼睛轻蔑地瞥了林宇一下,接着朝右边啐了一口痰,“咱走吧!”
“好,好。”林宇连忙躬身迎他进去。一进厅门的郑查理就遇见了熟人,我们前面说过丑陋的人都几乎是一个样,所以说林宇接待过的那些丑陋的人他几乎全忘了,所以我们暂时称这些人为“某夫人”,某夫人朝郑查理挥手,他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嘴里嚷着,“哎哟喂,朱阿姨,您也在这儿啊!”他大步流星迈过去,“哎呀,看这钻石,啧啧,看着料子,全天下谁有您有资格穿戴这些?并且还能这么妖媚,好好,掌嘴,我胡说还不成嘛,改天陪你打麻将就是了嘛!”他们都虚伪地笑着,林宇也笑起来,他知道郑查理看到任何人都会这么夸,不管是姓猪姓猫还是姓狗。人群中的郑叔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错愕,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看到林宇和郑查理站在一起,此时的他已不能做什么,只能祈祷不要发生什么。
此时大厅灯火辉煌,厅正中央的巨型枝形水晶吊灯投下神秘的魅影,照射着丰盛的食物,摇晃的酒杯,晃动的裙摆,笔挺的西服,精致的地毯,古典的画框,雅致的壁灯,还有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人,他们交谈着,饮酒,寒暄,说笑,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世界上似乎没有别的东西比他们之间的情谊更珍贵更亲密。林宇感觉这里的世界正罩着一张巨大的帷幕,舞台上演绎着幸福美好的生活,帷幕后面却是血淋淋的生活现状,那些人的关系不就是如此!台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却都在钩心斗角。有人把帷幕戳破的话,一切就会一目了然,真相会袒露无遗,但是哪个蠢货会做这样的事情呢?深谙此道的人彼此心照不宣,他们谁不知道自己戴着面具,别人也戴着面具,有人愿意戳破所谓真相,只能说明那人肤浅,并且那人还会成为众矢之的,在场的所有文明人都会慷慨地放下自己绅士的架子,对其拳脚相加,因为他在污蔑他们构建起来的这样一个热情洋溢,纯正清澈的世界。于是,那个可怜的人儿成了害群之马。林宇就想尝试着做这样的一个人,可是很多人都在朝他笑,同一个模子造出来的笑,他们经年累月的戴着,也不换一个新的款式。那些人的笑脸似乎在说话:“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后果自负。”林宇头疼起来,四周似乎都是这样的声音,每一张笑脸都在看着他,发出这样令人发抖的吼叫声。他有些畏惧,不知不觉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似乎撞上了什么。
“你在退却?”林宇转头一看,诗诗站在身后。她往日柔情似水的眼神今日竟带着几分凛然,在这种压抑的环境里面,我们很难描述出这种凛然之气会给林宇带来多么强烈的影响。
林宇定定神,缓了口气,耸了一下肩,微笑着望着她,“没呢!”然后,他大步走到郑叔身边,向一位和郑叔正在交谈的大叔致意。
“这是林宇,老李呀,以后要多提携晚辈啊!”身边的郑叔也戴着面具。谁不是呢!
“一定一定,咱可是老朋友,您郑总的事就是我的事嘛!”这位大叔脸上的笑张弛有度,不卑不亢,想必早已有数十年的功力,“地皮那块事你能不能通……”这位大叔的话没有说完,就和钢琴声一样被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大家注意一下,注意一下啊!”原本嘈杂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们都循声看向钢琴那边,钢琴手尴尬地站在一边,郑查理坐在他的位子上,“各位长辈不好意思啊,又是我郑查理哈,我老爸今儿不在,叫我带句话来,听说郑总新收贵子,特来祝贺,郑总是不是该介绍这个儿子呢?”郑查理说完,手从裤缝向上摆了九十度直直地指向郑叔和林宇。
大家唏嘘一片,都向林宇这边张望着。某绅士皱着眉头咕哝道:“这小子今天又撒野了,郑彪怎么也不看好这小子,每次都出来丢人现眼。”
郑叔只是微微点头,然后便转过头来看着林宇,众人都在注视着他俩。人们在唏嘘郑查理的时候,又有一个声音传来,原来是一开始的那个刘总:“对啊,郑兄啊,你这个孩子总得让我们具体认识下不是。”接着,应和的人越来越多。
郑叔满脸堆笑:“这便是我新近收的养子,叫林宇,还望各位长辈多多照料这雏儿,郑某在此感激不尽。”他朝四周各鞠了一躬。
“不知道是姓林,姓郑,还是姓周啊?”郑查理又说话了,语气尖细可憎。林宇看到他幸灾乐祸地靠在钢琴上,不觉怒火中烧,他还没有主动去找他麻烦,郑查理却主动向他挑衅了,没有调试,没有预热。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跨了一大步,深深地鞠了一躬。
“自然是姓郑的!”这一句大声地呼喊让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地看着他。
林宇接下来说的话是完全没有思考过的出口成章之词:“在场的各位前辈,各位先生女士,晚辈确实是个无名小子,实在用不着特意在各位长者面前称名道姓,”他刻意加强了“特意”的语气,顿了顿,“现在查理兄盛情难却,晚辈再也推脱不掉,自然也就不该再因为担忧玷污长者们的视听而沉默寡言以辜负查理兄的拳拳情意。“心事浩芒连广宇”,“平林新月人归后”,这两句便是晚辈的名字,还请各位叔伯以后多多提携。”周围响起啧啧赞叹声,林宇心中涌起一阵欣喜,说话便更加大胆,“晚辈是个相信缘分的人,几天以前我还是一个捡破烂的小乞丐,但是今天我却能西装笔挺地站在这里和各位长辈说话,想来真得就像是一场浮华的梦。这难道不是命运和缘分的安排吗!就像我们今晚缘聚于此,我也和家父”林宇看着郑叔,“因缘分结识成为父子,他待我胜过亲生,我无以为报,只能做一个称职的儿子,作为孩子,最最基本的应该就是维护自己的父亲,所以我不会容忍任何一个人当着我的面折了家父的面子甚至存心攻击家父。我相信,大家也相信,家父和各位情比金坚,以后还有更美好的未来共同去创造。所以晚辈希望的仅仅是各位叔伯能够继续和家父维系这珍贵的情分,对任何肆意破坏我们彼此之间友谊的恶行绝不姑息!”
“好!”四下里接连响起赞叹声,掌声轰鸣,林宇赢了个满堂彩。人人交口称赞,“郑总家这只小老虎,正如他自己当年哪!”
郑叔笑开了脸,依旧谦卑地应酬:“过奖,过奖。”林宇长舒一口气,瞪了郑查理一眼,此刻那家伙已面色铁青,无从发作,只得把拳头重重砸在墙壁上,林宇心里不免有些得意。“犬儿还是年轻气盛,言语有什么冒犯之处,各位长辈多多包涵才是。就如犬儿所说,我们大家举杯,敬友谊。”
大家应和,“敬友谊!”所有人都举杯一饮而尽,这时有人突然喊道:“敬林宇!”大家哄笑了一下,又一起喊道:“敬林宇!”林宇端起红酒,皱紧眉头,一饮而尽。众人看着林宇痛苦的样子,又哄笑一下,继续四散开来,大厅里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郑叔凑到林宇跟前:“真是好样的。”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林宇此刻才对刚才不假思索的话感到后怕,他的担心在于郑查理会注意到他,甚至查访他的身世,这就意味着自己的复仇之路将会变得举步维艰。他下意识在人群里找寻郑查理的踪影,却没有发现。
“没事,这里的人都不喜欢郑查理的,你也看到了,他们只是碍于长辈的身份和郑彪的面子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帮他们出了一口恶气,得到了他们的喜欢。”郑叔放下酒杯,笔直地站着,像一个胜利者一样骄傲地环视四周。
“还有就是,郑叔,对不起,我还是,还是……”林宇羞于启齿自己将要说出来的话。
“没事,我懂你的意思,你的那些话只是权宜之计,郑叔已经很开心了。”林宇看到他眼神里飞扬的神采,不知不觉被深深地感染了。在这一层感染下面包裹着林宇的一丝歉意,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排遣这种消极的情绪,因为大厅里响起的音乐声预示着舞会即将开始。宾客们主动往四周退去,在中央腾出空间,有人放下酒杯,男士们弯腰邀请女士,不少人渐渐聚拢在一起,数十对男女站在大厅中央准备起舞。林宇坐下正准备欣赏的时候,一声“郑林宇”的叫声又使他循声望去,又是郑查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舞池”附近,一把把钢琴手推开了,音乐声戛然而止,众人唏嘘一片,许多人面呈怒色,郑查理才不管不顾,他悠然地盯着林宇:“你是今天的主角,来领个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