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关掉了台灯,眼前一片漆黑,一段时间过后,漆黑的世界又被月光统治。他靠在椅背上,坐在纱窗前,沐浴着皎洁的月色,十指相扣扒着脖子,脑袋枕在上面,信纸无力地躺在手边。
“我早就察觉出其中的蹊跷,”林宇紧皱着眉头,“她总说自己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又总是说她对不起爸爸,我记得她死去的那一天对我说那个人,这里又说某些人,总会有一个牵绊着真相的人存在。”
林宇胸口烦闷,他并没有发泄出自己心头的苦楚,长时间的磨砺早就让他有了极强的控制力。他并没有怪安柔,他甚至都没有在意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这件事。
“果然是有隐情,”他自言自语道,“她还说‘想他’,那个‘他’指得到底是谁?”
信的最后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数列,似乎隐约在昭示着真相。林宇知道安柔是为了不让他涉及与他二人殒命的真相中去才告诉他自己的身世,这反而加深了林宇复仇的信念,他和安柔的母子感情完全超越了血缘关系,这也让他下定决心不会让这一对最爱自己的人白白地含冤而亡。
林宇在大队部前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那个号码,郑叔竟然还没有睡,他兴奋又开心地笑着,“想通了?”
“嗯。”
“好,明天下午四点陈伯会去接你。”
“明天?”
“不行么?”
“好。”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林宇又被强烈的后悔感击倒了。他从良心深处对自己进行了体无完肤的谴责和咒骂,我们公正点讲,郑叔本身就是一个极具亲和力的正派君子,人人都会被他吸引。林宇本身就可以被他吸引过去,只是自身有了这样的境遇之后,他不得不认为自己动机不纯,不得不认为自己在利用郑叔达成自己的目的。他是多么谦和风雅的人,甚至还因为林宇的决定而快乐着,这更让林宇心里难过,躺在床上就像躺在烧红的钉板上一样,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林宇从枕下抽出那把利刃,月光印在刀刃上,寒气逼人。沉闷的黑暗被寒气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他浑身冰凉。清冷惨白的月辉反射在林宇脸上,匕首的刀刃似乎正往下流着什么,在夜晚里是暗黑的,在月光下却是血红。林宇吃了一惊,将刀甩在一边。
“是啊,我又做梦了。”
明晚他就将离开这个十九年生长的地方了,离开这张温馨的床。明晚,这里的月光不会再和他相见,只会照到空荡荡的床,空荡荡的屋子。以前他们一直彼此相伴,但明晚,乡村的月如何在那繁华交错迷离的都市中找寻到百万人中的他呢?林宇披上衣服,静静地下床,轻轻地走到爸妈的房间,朝里面探了探头,一片漆黑。明晚就将离开这里了。他慢慢躺到爸妈的床上,企图感受最后一丝温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铛--”,“铛--”,凌晨两点钟了,深夜的钟声在宁静的乡间鬼魅地怪叫着。一阵冷风从窗前刮过,掀动粘着轻尘的窗帘,静谧的月在水杉树枝头露出晕晕的脸。
林宇睡了过去。
陈伯果然四点钟准时将车停在了林宇家门口的泥路上,站在那里等候。
林宇从门里向外眺望,心里出奇的难受。屋里的光线更黯淡了。他一大早就整理好所有的东西,家里的用具全都放进了柜子、橱子、箱子,桌椅床铺都盖上防尘的厚布。行将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分别原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好几次难舍难分的告别之后,他还是拎着行李,轻轻地扣上门锁,这把锁唯一的主人现在也要抛下它了。林宇实在受不了这种离别伤情,他再呆一秒就一定会回心转意,所以,他干脆一扭头往大路上跑走,钻进了车,没再回头。
陈伯上了车,他并没有管林宇,神情出奇的冷淡,和先前那个慈祥的老者完全不同。
汽车发动了。林宇坐在后座上,始终低着头。
轿车渐渐驶远,开往一个对林宇而言完全陌生的地方。
“老爷,少爷接到了,现在正回去。”
回去?林宇猛地一怔,他被这个词眼击溃了,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趴在后窗上找自己的家,可是,他见到仅仅是逐渐变小的村庄,还有两边无边无际的绿油油的麦田。
一切都消失了。
陈伯继续冷淡着:“一切已成过去,老爷在等你!”
轿车行驶在平坦的公路上,在金色的黄昏中投射下越来越长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