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就这样和父亲大吵了一架,”郑叔突然目光呆滞,一瞬之后,又消除了那种令人惊恐的恍惚,“然后和你陈伯到了这里。”他在讲过去的事情时,一直在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时候日子过得苦,但我看准了国家的振兴苗头,就先靠成立建筑队大赚一笔,然后进入冶炼制造业。”
“这些都跳过吧,”林宇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我对你的发迹史没有一点兴趣,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林宇紧皱着眉头,想用这句话掩饰自己心里的悲伤,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郑叔竟然有着这样一段感情纠葛,想来郑叔至今果然孑然一身,而自己的父母确实从来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原来他们并不是夫妻关系。林宇心里为自己的父亲感到心疼,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的母亲和郑叔二人对爱情的坚守而无比怅惘,他竭力把脑袋里的这些清空,因为面前这个是杀自己父母的仇人,“你为何要杀他们?”林宇颤抖着问这一句,他以前不敢相信,现在更不敢相信,他不相信泽世会杀了安柔。
郑叔看了看林宇,他的表情显得很痛苦,“因为嫉妒,我嫉妒他们在一起。”
“胡说!嫉妒?你不是知道他们两人并没有那种关系吗!”林宇猛拍一下桌子,把“遗书”和戒指全甩到地上。
“不,那是他们死后我才知道的,所以,我很后悔。”郑叔微微皱眉,痛苦全写在脸上。
“后悔?你混蛋!”林宇深吸一口气,又坐回到椅子上,“单是嫉妒会迫使你杀人么?”
“你错了,嫉妒是足以杀人的,只是我对她的爱让我下不去手,但是最起码,我得要回自己的孩子。”郑叔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令人憎恨的神情。
“你的孩子?”
“对,就是你,可是他们不给。”
“我怕你要失望了,我并不是你的孩子,母亲留下的信清清楚楚地写着我是他刚到西界时捡到的。”
“她这样是为了迷惑我。”
“迷惑?扯淡,她自己知道自己要死了,何必要迷惑你?”
“我不管你怎么辩,反正你父母就是我杀的,我嫉妒,我要要回我的儿子,爱情我得不到,我总该让人继承我庞大的企业,这么多年的惨淡经营,你以为我容易吗?”郑叔也怒吼起来,他很少发脾气,可是今天,他怒火中烧,仿佛要全世界的人都相信,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诗诗才是你的孩子!”林宇喊出这一句,这次,郑叔惊呆了,他颤抖着瘫坐在椅子上,“她才是你的女儿,可是,她不久前死了!她死的时候第一个愿望就是和你相认,你知道我听到后多么难受么?我有多么无能为力,看着她为维护你承担起你犯下的所有罪孽,惨死在我面前!”林宇哽咽了,眼泪夺眶而出。郑叔呆若木鸡地瘫在椅子上,神色木然地盯着桌子上那块林宇刚刚放上去的表面碎了的腕表,“这是她唯一的遗物。”林宇把手表放在桌子上后,两只手撑在桌子上,怒视着郑叔。
“告诉我为什么杀他们?你的这些理由全部都是托辞!”
“你太天真了!就是我杀的。”
就在这时,林宇突然间心中一动,整个人冷不防哆嗦了一下,屋外枫叶飘落,湖水泛着碧绿的光,郑叔呆滞地坐着,手颤抖着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这场景好熟悉好熟悉,似曾相识,这不正是自己三十多年来一直都有的梦境吗!林宇似乎记起了梦的全景,他后背一阵冰凉,他清醒地意识到,不,或者说是梦境里的场景回忆,后面有一个人正拿枪指着他,三秒钟后枪会响,林宇浑身都因为恐惧而酥麻,他已经没有知觉逃避,只想转身看清楚那个人是谁,他心里给自己默数三个数,可是刚喊到一的时候,他却感到自己被前面那个人用力地推开了,然后自己失去重心,踉跄着开始倒,已经数到二了,自己还在慢慢倒下,是的,千真万确,他是被前面那个人拼死推开的,“三!都结束了。”林宇心里这样想到,闭上了眼睛,一声枪响,他倒在地上,撞到了草屋的左侧门上,他没有感到疼痛,缓缓地睁开眼睛,却看到郑叔呆滞地站着,是他刚才把自己从他前面推开的,可是此刻,他的胸口却红了一大片,那片红正在慢慢晕开,这一切都是怎么了?后面那不是陈伯吗,他为什么举着枪?郑叔正缓缓地倒下去,陈伯哭嚎着一脚踹翻了桌子,扑上去抱着郑叔,嚎啕大哭,“为什么你要推开呀?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为我承担这一切!”
郑叔面色苍白,他露出平日里的微笑:“你还是出手了,原本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为何你还是出手了呢?”
“为什么你要承担这一切,难道你早知道是我和郑彪做的交易吗?”
“我早知道是你了,但是我知道你是为了维护我,你杀了安柔,就和我亲手杀的没有什么两样。现在我就可以和她团聚去了。”郑叔的说话声慢慢变小,陈伯老泪纵横,他年已古稀,头发早已全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宇大吼道,他清楚地意识到这里另有隐情,他更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他一直无比尊崇无比尊重的男人此刻就要死去了。
“不!”他仰天大嚎。
郑叔虚弱地笑着,朝林宇伸出手喊他过去:“答应我一件事,放过你陈伯。”陈伯在旁边早已泣不成声了。林宇使劲地点头,他眼泪鼻涕全哭了出来,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伟大的男人就要永远离开自己,永远离开这个悲惨的世界了。郑叔伸出沾满自己血的左手想摸林宇的脸,可是却抬不起来,那只手握着诗诗的腕表,林宇赶快抓住郑叔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血和他的泪融在一起,郑叔缓了缓,“其实我好早就知道诗诗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认不出这只腕表?还有安柔的娘亲,打了我四个耳光,我又怎么会不认识她?只是他们说安柔死了,我总是没有勇气去相信她还活着,更没有勇气接受诗诗,她来到我的世界我是多么开心,相识那一天我想叫她女儿,可是却没有勇气说出口,我是多么怯懦啊!”郑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林宇感到他身体已经在开始轻微抽搐,林宇心疼得厉害,想要抱他去医院,郑叔却扯住他,哀求地望着他,“让我说完,”他顿了一下,歇息了几秒,林宇撕心裂肺地哭着,这感觉就和诗诗死时的感觉一样,痛不欲生,“安柔的死让我痛心,诗诗的死更让我痛苦,十年前那一晚我的心就死了,我知道我爱的安柔和我唯一的血脉都离我而去了,现在我也该走了。”郑叔自己也流下泪来,这个男人受了多少年的煎熬啊!“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他们俩亲生的,要是亲生的我怎么可能让你和诗诗交往?没有人比安柔更了解我,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我为她守了这么多年,她又怎么会很难做到?就是因为我们太过相爱,三十年前那一段痛苦的爱让我们永诀却也让我们不再怀疑彼此。可是,她还是死了。”郑叔闭上眼睛,他挣扎着想起来,原来是伸手够地上那枚银戒指,林宇赶紧捡给他,郑叔笑了,他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想把戒指要戴在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可是怎么挤也挤不进去,他浑身已经开始剧烈地抽搐痉挛,胸口前都已经被染红,直到用尽最后一次气力,手还是耷拉下来,戒指滚在地上,他倒在了陈伯怀里,再也没有说话。这个伟大的悲剧人物终是死去了,孤独地死在这两个悲痛欲绝的男人身边,蜷缩在一起--这是一个无助的灵魂--孤独地死在陈伯怀里。
这个时代变得悲凉。
“不!”林宇哀嚎着,他声音沙哑,头仰着,天下苍生的痛苦全部累加到他的心上,这个伟大的人一生遭受苍生误解,却还是把自己所有的财富、精力全部投入到为苍生着想的大计里面,从不抱怨,从不委屈,不遗余力,世界和历史都因失去他而变得暗淡无光,可是,他现在死在这里,蜷缩在一起像个被世人抛弃的小孩子一样死在陈伯的怀里,这么默默无闻,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知道他灵魂的伟大,没有人知道他做过什么,他的性命形同蝼蚁,这是多少人的悲哀。林宇痛不欲生,他捡起戒指,哭嚎着戴到郑叔的右手小拇指上,他把郑叔抢到自己怀里,抱着他,“爸,你醒醒,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