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已是大年三十。
痛苦让人忘记了时间,麻痹了触觉。
林宇回家的路上,好多人家都开始张灯结彩。这热闹的场景看着有些瘆人,就好像他们在热烈庆祝这孩子有此遭遇一样,大吹大擂,欢欣鼓舞。他们都那么开心,哪会管别家的悲剧?
人都是为自己活着的,这是本性。
街旁有不少拖着行李箱,提着大包小包的游子,他们从车站下来,向四面八方散去。很多小孩站在门口踮着脚尖向巷口眺望,脸上满是兴奋,满是快乐;也有拄着拐杖的老人,默默地伫立在檐下,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座座石碑,他们眼里满含泪水,期待着那个他们从怀里拉扯到现在在他们衰老的心目中已如山般的影子,期待他们突然在巷口出现,挥舞着手臂,大声喊着爸妈,飞奔过来,和自己拥抱在一起。
该回来的总会回来,飞出去的鸟总恋着归巢。
林宇也在归巢的路上。
可,他还有巢么?
某个黄昏,他也曾一如既往站在那个巷口,期待着两个熟悉、温馨的身影,父亲驾着车,母亲坐在旁边,缓缓地回家。夕阳西下,他们背后是浓浓的黄昏油彩,在那一片金黄中,两个幸福甜蜜的身影宛若神只般款款走近。时光无痕,静水无声。他们就像是从凝滞不动的画里走出来一样。电瓶声在时空里悠然地回响,林宇蹲在台阶上,靠着墙壁,凝视着那如梦境一般的油画,痴痴醉醉,十几年,从没有看够。世上有哪一幅画作会将震撼与柔和调到如此精当?他自己也就像是在画里存活一样,那是一个别样的的世界,没有等级,没有压迫,没有黑暗,没有屠杀。人与人之间只有良善维系,恶毒所在分崩离析。这画就像是一种永恒的梦境,没到醒来,就永不会结束。一切幸福都在里面徜徉,醉生梦死。
“嗵--嗒”!
伴随着一声骇人的巨响,林宇眼前美丽的画景瞬间支离破碎。他猛地醒过来,空气里漂浮着爆竹炸开的硫磺味,游荡着余音的震颤和老人孩子的欢声笑语。
绝世之作如此绝尘。
“喜庆,一片喜庆。”林宇嘴里喃喃地念道。
“什么?”一直搭话未果的司机依旧没有放弃。
外面在欢喜,车里在死寂。
出租车就在这一片喜庆中默默穿过,上面笼罩着一层沉重的阴影。
房子还是那间房子,不过也和站在它面前的小主人一样神经乏弱,灰头土脸。灰色的瓦、灰色的砖,门前的石阶上积了不少风中沉淀下来的埃尘,历经沧桑有些掉色的木门铜环上扣着一把小锁。一个多月前,它被轻松地锁上,再一次回来却是久别重逢。那时轻轻地一转身,没料想,再次相见,也已是物是人非。那天,或许,直到深夜,它还在期待,男主人,女主人携着小主人一起快快乐乐地回家;可是它等来的,却是那一晚屋外的漆黑,屋内的冷清,等来的却是,一个月后,身体虚弱的林宇孤独地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它质问着站在他面前的主人。
林宇没有搭理它。他浑身颤抖,压根就没有什么气力去搭理别人,他现在只想倒下去躺着,所以径直吃力地从窗台上的砖下取出有些锈迹的钥匙开了门锁,走进阴暗的屋子里去。
一切都熟悉又陌生。
熟悉在曾经鲜活地活过,陌生在如今的阴阳相隔。
关上堂屋门的他,虚弱不堪,鼻子酸溜溜的,几乎是以一种倒下去的姿势撞开了自己的房门,倒在床上--昏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