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柔和而温暖,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林宇到现在头还是疼的,脑子和胸膛都像是要炸开了。原本因为范德财的事就已经快炸开了,加上酗酒狂吐,脑子和胸膛几近极限。他没有饮酒的习惯,很多年前那次事故造成了他胃部的损伤,他的胃受不了刺激,内脏更加受不了刺痛,也就是晚上他一个人在酗酒的时候,他不仅仅背负着灵魂上的煎熬和酒精的刺激,而且还承担着胃部剧烈的疼痛,他的身体疼得厉害,灵魂更是疼得死去活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子,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甚至可以说是他想也不敢想的现实,近些日子的努力,十多年来的卧薪尝胆都是功亏一篑,一切都在黑暗面前丧失了所有的抵抗力。
林宇支撑着身子想起来,可是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这时候,有一双手拖住了他的胳膊,把他使劲地往上拉,林宇也乱蹬着腿,没命地往上挪。诗诗就在自己身边,靠在床背上,胸前正放着雨果的《悲惨世界》,林宇眼睛有点模糊,页面翻在了马德兰伯伯商马第事件那一章,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手搭在额头上:“法庭难道也是一样么,那些人?”他浑身酒气熏天,自己却感觉不到。诗诗听懂了林宇模糊不清的话。
“是啊,你看那审判,那么不公不正。”
“但好歹,人还能站在法庭上,那时候,好人遭受审判,这时候,恶人肆意乖张,还不是一样么?”
“老师写这本书时俨然把自己当作了神授的法官,这一章写完,他也宣判了那些恶人死刑,包括那些法官和议员。”
“那毕竟是书里。”林宇勉强着揶揄地笑笑,他此时难受极了。
“是的,那毕竟是书里。”
诗诗在谈到雨果话题的时候,林宇才像打了一支强心剂,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一听到那位圣人的名号,不管他多么深陷自己沉闷的世界,总能在混沌中听到天雷滚滚,轰然而醒。他清醒了不少,随之而来的坏处却是他能够渐渐清晰地记起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疼痛,心灵的煎熬。酒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让人暂时麻痹,坏处就是,消失的也是那么快,还会落得头疼欲裂。林宇眼睛睁不动,眯了老一会儿,直到诗诗端来一杯醒酒汤,他半睁着眼睛把汤喝完,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感到一阵恶心就趴在床沿想吐,这时才发现地上被他吐的到处都是,床边放了一个脸盆,地上都是用过后揉成一团的纸巾,林宇这才知道自己酒后发了酒疯,不知道有没有把诗诗吓坏。那姑娘正站在床边轻轻地拍着林宇的后背,林宇看到的是一双粉红色的棉拖鞋,一件碎花睡裤。在昏睡之前他处于一种孤独、冰冷的境地,靠酒精、言语、拳脚乱挥来排解那一份恐惧和无助,现在他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尽管面前站着的只是一个弱女子,对他而言,这却已是全部的世界。他干呕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吐出来,胃酸好像都被他吐干净了,也就没有那么疼了,诗诗扶林宇轻轻地靠着床背躺下,他精神恢复了不少,虽然脑子疼,但是眼睛已经睁得开,意识也已经很清楚。诗诗绕到左边爬上了床,靠着林宇坐在被窝里,她又把书捧在胸前,俨然自己已经是一位法官,那本书则是她的法律全书,一切的正义公道都蕴含其中。林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床在那边,他竟一直躺在诗诗的床上睡着,突然间,他有些手足无措,脸羞涩地红了起来,酒劲过去了,脸还是有些红润,这才掩盖出他那因羞涩而衍生的绯红。
“再睡会儿吧,醒来,一切都好了。”诗诗扭过头来看林宇,林宇不敢直视他,扭过头去。他感觉有点对不起她,他对不起的还不仅仅是她。林宇点点头,把身子滑倒被窝里去,他转过身子把头紧紧地靠着诗诗的腰部,诗诗身上一种温馨甜蜜的芳香让他顿时放松了下来,他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安全感了,像母亲,像姐姐,又像妻子,又像女儿,林宇的灵魂在此刻有一些倦怠,他睡了十年来最好的一次觉,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他的额头、鼻尖、膝盖都碰到了诗诗柔滑的睡衣、软软的皮肤,他就这般沉睡过去,在一种很难形容的情感氛围里面。诗诗就坐在身边,安安静静地看书,永远也不会离开。
时间定格此刻。
这次事件对林宇的打击非同小可,原本踌躇满志,可是就在范德财自己揭露现代文明所宣扬的民主和法制形式主义下所遮盖的丑陋疮疤时,林宇比母体还要痛苦--他心灰意冷了。虽然诗诗事实上是在身体好转,可是林宇总是不愿意去接受,他害怕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是暗流涌动,积病已久,这是平静的表面所不能反映的。诗诗万一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林宇不敢往下想了,他知道自己必须把仇人除掉,否则无法向所有的亡灵交一个说法。想到这里,他决定了必须要走的那条最恐怖的道路--自己抄起屠刀。
没有什么可以依赖,没有什么可以相信,只有依赖屠刀让仇人在自己面前咽气才能相信他已经一命呜呼。
林宇下狠心走最不得已的一步,但是现在,这一步他注定必须要迈出去。只要有了决定,一切都好办了,其实万不得已的计划他早就有了,只是决定迈不迈出才是最为艰难。林宇失望透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然后,他利用一整天的时间完善自己整个计划,范德财的死亡也正一步步逼近。
“我找到了线索。”这是林宇和范德财的短信对话。
“我已经没兴趣了。”
“和你兄弟郑彪有关联。”
“那……你来吧。”
范德财终于没有受住郑彪二字的诱惑,他和林宇约了早晨在自己的书房见面。接着就是一次极其简单的刺杀行动。林宇嘴里含着支细管笛,像嚼着口香糖,敲响了范德财办公室的门,范德财给他开了门,俩人坐定,这里形同一间密室。
书房里依旧一片混乱。无人收拾,房间里是浓浓的香烟味,烟雾缭绕。
“查到什么?说来听听。”范德财开门见山。
“你自己打开箱子看看。”那是林宇之前的文件箱,他把箱子放在桌子上。范德财急忙打开,里面是一双橡胶手套。
“这是什么?”他睁大眼睛问林宇。
“作案工具。”
“你什么意思?你查到是谁了?告诉我!”范德财猛拍了一下桌子。林宇狡黠地笑着,站起身走上前,把两只手套套上。
“还不一目了然么?”
“难道是你,你!”范德财恼羞成怒,他正想拉开抽屉去拿枪,却突然感到脖子上一疼,便伸手用力一拍,“奶奶的,这季节就有蚊子,”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倒在了地上,林宇走上前去,范德财瞳孔扩张的好大,他眼珠外凸,布满血丝,两只手死死地卡住喉咙,耳朵、鼻孔、嘴巴都在往外流深黑色的血。他挣扎了几下,便翻了白眼,还完全没有时间问林宇为什么,林宇也没打算告诉他,他只是一个贪官而已,只是利用职权为别人打点为自己谋财罢了,具体什么事件他也定不知道,即便告诉他,他自己所做的罄竹难书的恶事,自己也数不过来,记不清楚,所以林宇选择很快地结束他的狗命,或者说,用这种方法也只能快速结束范德财的狗命。林宇嘴里的那支细管笛,极细极短,不认真看几乎看不清,“不告诉你为什么死,但告诉你,你是死在这管子射出的见血封喉,登时了结你性命。”杀了范德财并不是计划的全部,林宇把密室打开,把范德财拖过去,直接扔到了下面,范德财可怜地埋葬在这封闭的空间里面。林宇又把书架拉回到原位,接着他打开了范德财的保险柜,只从里面取出了二十万,便又把保险柜关了起来。林宇拿着这钱下了楼,把老妈子喊到跟前。
“老板的企业要倒了,这房子也要卖了,不得已才辞退您,来,这里是您后几年的工资,老板也只能给您这么多了,多了,他也给不了。看着您伤心,不忍心跟您告别,让我出来说,您今儿就走吧。他帮您喊了车子在院外,您收拾好,直接去车站。”林宇把钱给了那个四川来的老妈子,她叹口气。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成个泪人似的,转身去收拾东西。林宇又回到楼上,他看看屋里没有什么可疑的便也转身出门,没有人会想到里面会死了一个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的混蛋。林宇下了楼,正赶上老妈子提着行李箱出门。
“我要去跟老爷道别么?”老妈子一脸老泪,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不了,他受不了这种苦。”林宇连忙摆手。老妈子就哭着出了院子,在大门口朝里面鞠了一下躬,便上了出租车,消失了。
林宇关上了大屋的门,然后出了院子,关上了铁门。他把钥匙带走了,经过一座桥的时候,都给扔进了河里,他离开范德财家的时候在院墙上用强力胶贴了一张纸“美国旅游,暂不联系”。没有人会知道范德财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迹了。没有人能进这屋子,进了也很难发现屋子里面的密室。范德财的老婆孩子也不会找他,他们日常用度的钱都在另一张卡上,他们吃喝不愁,有重金可以挥霍,他老婆用金钱勾搭外国小白脸,他儿子也是不学无术,成天花天酒地,压根就没有人管范德财的死活,他的企业毫无疑问也会跟着倒闭。第一个人就这么死了,林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并没有复仇的快感,甚至深深怜悯起范德财来,他残忍地死去,没有人关心,没有人会记得他,他的一生便这么过去了,仿佛从未来过。林宇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仇人死了一个,自己高兴不起来就算了,竟然反而同情起他来。杀人那一瞬间的快感早已荡然无存,此刻,他正心里空落落地开车回家,感觉不到自己活着--他在发抖。
他在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