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诗一个人坐在吧台喝酒,二楼灯光暗淡。她在这里已经坐了好久。
声乐坊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先前我们已经介绍过,这里并不单纯地是情色行业,就像一楼可以正规的剪发,以此类推,二楼可以是正规的歌舞厅,三楼可以是正规的澡堂,如需特殊服务,知会一下就可以提供。前面我们同样讲到过,虽然声乐坊不是一个什么特别高档的娱乐会所,但是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来,某些有身份有地位爱面子的官商都喜欢来这里,一来这里清静,二来不容易被不喜欢的人撞见,三来,就算撞见熟人自己也用不着那么难堪。最主要的是,这里的姑娘并不和别的地方一样什么客人都接,质量也在某些圈子里有些口碑。
二楼灯光很昏暗,虽然彩灯在摇晃,但即便面前站个人也依旧不能看清对方的脸。今天并没有什么人光顾,特别有需要的都跑到别家去了,回去过年的姐妹们都还没有回来。二楼的正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圆形吧台,里面是环形的柜子,摆着各种烟酒、杯子、蜡烛、花。小娟在吧台里面倒酒,诗诗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一个人喝着烈酒,自从那一晚她们几个喝酒疯回来之后,她突然好上了这口,更喜欢上了那种迷糊晕眩的感觉,而且,越是烈性的她越喜欢,倒在哪里就直接睡在哪里。这种变化让小娟大为吃惊,丽姐表面却表现得很平静,她似乎知道诗诗在想些什么,没有横加干预,更没有打算制止。
声乐坊这些天原本并没有打算对外开放,因为纯粹唱歌跳舞洗澡的也不会来这里,一般人来这里总会怀着一些不纯的动机,能够接客的姑娘都还没有归队,顾客也就没有理由往这边跑。也正是因为这原因,三楼一直没开放,二楼也好久没有顾客光顾。对诗诗几个而言,这一段时光是一段实实在在的假期,悠闲,空荡,百无聊赖。老顾客们也知道自己的宝贝都回去了,这一段时间便也不来。在沉寂了一段时光之后,这里又零零散散有了些顾客,生的熟的都有,见到没有那种服务,也便随便泡泡澡,唱唱歌。来客虽不多,里面却不乏寻花问柳之徒,这些人,成了诗诗酗酒的根本原因。
酗酒的姑娘没有意识到身边坐下来一个男人,男人的皮衣味很重,女人的鼻子里却全是酒精蒸气。
“先生来点什么?”小娟问道。
“啤酒就行。”男人摘下帽子放在吧台上,灯光太暗,看不清脸,听声音像是三十多岁。
一大杯啤酒推到他的面前。男人并没有喝,他右手撑着脑袋,开始打量左边这个晕乎乎的姑娘,散开的头发,俊俏的侧脸,丰满的胸部,完美的曲线,浑身散发着酒精和香水混杂的味道,这从很大程度上勾起了这个男人的性趣。他抓住诗诗的手:“你就是小静吧,今晚陪我,好不好?”男人说出这一句话就伸左手去抚摸诗诗的屁股。这时的诗诗依然没有意识到身边有人,当有人摸她屁股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丽姐,所以没有拒绝,但紧随其后,她闻到一股皮革、口臭、香烟混杂的味道向她凑过来,这奇怪难闻的味道盖过了她鼻孔里的酒精气味,她才意识到她身边有个不认识的男人,连忙伸出右手推开了男人。
“小静,不要这样嘛,我就是为你来的。”男人起身来就要抱她。
“不要这样,先生,她不是小静。”小娟开始嚷道。但是男人压根不理睬,伸手去搂诗诗。
“滚你妈的!操!小静小静,静你全家啊!”喊出这句话的是诗诗,他们三个都愣住了,丽姐刚上来,她也呆杵在那儿。不错,这话是诗诗说的。她抄起杯子直接把酒泼到男人身上,男人怒火中烧,举起巴掌正想要打她。楼上就在这时下来一个人,一个女声传来。
“哎哟,邓老板吧,才来火气就这么大啊!我在这儿呢!”阿静正依偎着一个男人站在二三楼的楼梯口。男人住了手,站在那里看着阿静。她和身边男人说了些什么,那男人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和丽姐点头致了一下意后就戴上帽子下楼去了。“干嘛呀,火气这么大。”她朝发脾气的邓老板款款走去,身上着一件轻纱睡衣,走到男人面前。男人立马变得温柔许多,缩回自己的手。
“没啥没啥。”
“你先上四楼去,403间,甭走错了哦,我先去洗个澡。”阿静给那个男人抛了个媚眼,拽着男人的领带就上了楼,那男人吐着舌头,搓着手,驼着背,两眼冒着火花像只狗,喷着哈喇子跟了上去。
先前的不愉快都忘却了。
诗诗呜咽着,她拎着酒瓶躺到旁边的沙发上,隐没在黑暗里,头靠着墙,腿搭在茶座上。她直接抱着瓶子猛灌,这是一瓶没有调稀过的龙舌兰,然后她直接就吐了,地上全是吐的酒,她这两天压根什么东西都没吃,胃里没有什么东西好吐的,全是酒水。丽姐示意小娟收拾一下,自己坐到诗诗旁边,把她搂在怀里,诗诗在丽姐的怀里放肆地哭起来。
到了这里或许大家应该知道为什么诗诗近些日子会这么难过和伤心。她一个人在哭嚎,想不明白,想不透彻,她接受不了现实,一切都变得太快了。“为什么呀?她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说是想我们才回来,可是她来就是为了这样么?这还是以前的她吗?一点都不像了,一点都不像!”她的哭喊一阵一阵,更别提心里的难受。阿静和她是那么想象,同样的性格,几乎是同样的遭遇,那个女孩子当初是那么一个纯洁到几乎完美的圣女,可是现在她竟然在不经意间对男人投怀送抱,这是什么样一种转变,难道她也有了孩子需要抚养?压根就没有!这才是诗诗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没有一个理由的心灰意冷的堕落是一种对灵魂的亵渎,对上帝的背叛。
诗诗接受不了,她的心比任何人都要疼。这长时间里,她一直在灵魂上代替阿静遭受上帝的质询,她承受不了那种斥责,也不愿想起上帝的嗔怒,所以她就在醉性里沉溺,接着又在梦性里堕落,她在这两重世界里放任,不再愿去管上帝的事,可是,在深夜时分,她总是会突然醒来,酒精在那个时候突然让她极度清醒,她的一生甚至从没有一刻有那么清醒过,上帝亲自给她戴上了镣铐,天,上帝都已经无能为力而实行地狱的规则了么?她摆脱不了这种虐心的生活,所以只能更加沉沦在醉梦双性里,好歹,在那里,她会有片刻的安宁,大脑不需要思考,身体没有意识,片刻就好,片刻的逃避和躲藏就好。
我们没必要来深入讨论阿静的变化史。但是我们肯定知道她上次的经历以及她回家的后的经历已经让她整个人从灵魂上颠覆了。强奸、抛弃、厌恶、咒骂,什么样的攻击才能让海中的巨船翻没?岂不是狂风巨浪?岂不是电闪雷鸣?岂不是舵手畏惧的心?
她的一生注定翻没了。
世界上没有逆天之人可以再把这艘船翻转过来,即便是有,那个人也不能救活一个想死的人,就像喊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
诗诗晕睡过去,从醉性跳到梦性里。这两者之间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强烈的界限,因为她现在每天的生活状态就是又醉又梦相互掺杂的。那种卖肉的行为完全可以理解,但要看是为了什么,诗诗那一晚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看着深夜屋外的雪,想了好久好久,她好久才做出这样惨痛的决定,但那是因为她心目中对宇儿的信仰--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信仰,她终究也会这么做的,也正是因为她为了孩子都这么久才做出的决定,被一个心灰意冷的和她极其相似的姑娘这么简单就做了,她才苦,她才痛,她才感到一种灵魂上难以言喻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