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有穷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对于一个失忆的人来说,总是第一眼见到的人更刻骨铭心。而陈列的语言和行到就给了他这样一种感觉,即使无数年过去,这一段纠葛也丝毫不能释怀。
前辈高义,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体会。
朝清看着还有一半埋在山丘里的石碑,这里气候温暖,终年幽静,作为一个人一生的终结点再好不过。
每一个持剑的人,都想要这样一个带着深刻意义的归宿。和利益纷争,红尘俗世无关,只是一种心灵的安息。
而这个人毫无遗憾,刻字时定然也无愧于心,潇洒非常。
“既然这个隐于暗处的世界还有这样一个人,也不是全然无趣了,”他想着便也毫不犹豫对着覃唯说了出来“我想要记起来,过去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每天做什么,这只蝴蝶是什么,剑者是什么,陈列又究竟是哪个,我的家人在哪里,可有什么朋友,以及现在该何去何从!”
站着下边仰望着他的覃唯听了便笑,“你这个人说话很奇怪,总觉的和你的脸十分不符,先下来吧,我给你讲讲先前没说完的事。”
待到朝清默不言语的跳下来,覃唯已经规矩的坐在草地上,面带微笑,气度温雅轻声道:“等我讲完了,你要和师兄打一场,我有事情需要确认,如果属实,估计回到师门之后,你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见我了。”
不置可否的皱眉,少年面孔带着冷厉,朝清也随意在他对面坐下来。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没有任何修为,简单来说,身处这个危险的世界,有时候是无法靠力量的等级来区分强大与否的,而且目前的华夏,东南西北,文城武阁,没有统一的等级称号,各自的有各自的划分方式。但我还是要说明白,琴师世代撰文之际曾经大致给出了七个等级,那就是一元,二元,三元……”
“等等!”朝清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打断,他面带疑惑与阴郁的问道:"你确定这个有用!它不会是根据一块钱,两块钱,三块钱,四块钱来的吧!"
“当然不是!”覃唯嘴角的笑容有点别扭“听我说完!……三元之后是零星,妄动,修岐,通玄,一共七个境界。是琴师自创的判断方法,让我来看,师兄处于三元的边缘,他学习招式基本是过目不忘,天生的剑者,但是他还不够成熟,大约要在经历一些事情才可以……而你,我看你和我是一样的,你也没有修为,或者说,你有那只蝴蝶就够了。”
“你是说这个……”朝清立马把蝴蝶自肩膀上拎了下来,动作熟练的很,覃唯看见了忽然想起吸血一说,不由问道:“它真吸血吗?”
“啊,”朝清逗弄着蝴蝶站在指头上,一脸无所谓的表示“骗你的,哪有蝴蝶会吸血的,白痴才会相信呢。”
“你!”
不等满面郁色的覃唯发火,那边水潭,坛瑶馨和朱猎的身影追逐着跑来,师兄在前边背着一根新撇的树枝,活像拖着战利品的笨熊,而师姐背着覃唯的那架朱红色华美古琴,在背后追的艰难,看着像要跌倒。
两人一个比一个叫人看了想要扼腕长叹,朝清觉得这两个人都不是一般人,在他身边的琴师已经杀气四溢了,他们还自得其乐,欢欢喜喜。
“你们两个白痴!!!”
覃唯爆发的怒吼着,额头青筋爆起,杀气澎湃,在他身边的朝清感觉这绝对是这个人最生气的时候了。
“我的埗霞啊!”
这个声音是痛彻心扉的,怒气与无奈共存。
坛瑶馨正要反驳,突然看见朝清的身影,立刻放慢脚步,走到已经停在那里的朱猎身后,不着痕迹的一脚狠踹下去,然后温柔的俯身扶起他,满面担忧的笑容说道:
“哎,师弟,我早就要你不要跑啊,我在后面追的那么急就是怕你摔倒,你看看,摔了吧,疼不疼啊。”
朱猎捂住大腿,咬牙“不疼!”落字铿锵有力,坚强骄傲。
压抑着怒气的覃唯狠狠的吐出口气,竭力不去看自己的古琴,闭上眼睛,坐在那里余怒未消的对一干人等大声道:“把我的埗霞拿过来,师兄和朝清相隔十米站定,师姐站到我身后去观战,没我的允许,不许你迈出一步,如果你不听,我弹琴时,你误听琴音,出了事情,我可不管!”
坛瑶馨暗自撇撇嘴,却还是慢慢走到他身边,把琴取下来给他,然后规矩的坐好。
在她行动的时候,朝清和朱猎已经隔着十米站定,两个人看见对方,神情都不太重视,覃唯察觉到这种状况,出声提醒道:“不要怪我事先不说清楚,输了的人,从今以后不能违反赢了的人订的任何规矩,说的任何话,也就是说,等于对方半个下属,你们自己要想好!”
朝清听了这话还没有怎麽想,朱猎却眼睛一亮,这岂不是说打赢了这小子,他以后就不用怕师姐了!
当然,朝清虽然对朱猎成为自己的下属不感兴趣,却也不愿意成为对方的下属,这样一来,双方都眼神一凝,认真起来。
“交战的时间是我弹琴开始到弹琴结束,师兄要用陈列攻击你的剑式,那个应该是针对蝴蝶用的!而朝清可以使用你还记得的所有招式,只要你在危险关头想的起来就是了。”
说完最后的规则,覃唯的双手也从琴弦上拿了下来,他距离处在两个人的战场圆圈的边缘,退一步就无事,进一步就受伤,位置微妙的很。
这里是一处幽寂的山谷,常年恒温,少有生人或者动物,此刻他们一旦止声,此处便也悄然寂静,险势顿生。
覃唯闭着眼睛,盘膝而坐,反手在琴上轻然一拨,一声琴音响,无形的气浪犹如波涛溅起,铺卷开来,笼罩了对阵的两人。
霎时,位于右边的朝清举起右手,他左肩的蝴蝶飞起,翩翩起舞振翅之间,一只变作了两只,两只化作了四只,纷纷绕绕,在他身前凑成一只两米的空有骨架的蝴蝶,身上环绕着鲜红,深红,黑红三色耀眼光芒,巨大的身影将他护在身后。
说来很久,其实一瞬。
左边的朱猎在他抬手之际闭眼开始回想,等蝴蝶出现,已然回想完成,睁开眼睛,手持树枝作剑,气势沉凝,三步前行纵身离蝴蝶还有四米,反手便是一刺:
“破蝶第一剑,新洗反陈!”
无色的剑气先是由扩散聚拢,势如破竹的击中碟翼,很快就划开了最外层颜色鲜红的光芒,很快后力不继,消失在第二次深红光芒那里。
而朝清因为失忆的缘故根本不会任何招式,只是站在那里,皱眉看着朱猎继续进攻:
“破蝶第二剑,针锥无阻!”
无色的剑气再次命中活靶子,但是无论如何也破不开第二层光芒,只是渐渐消失。
覃唯的琴声柔和优美,像是春日看花,雾里赏月,意境浅显,似是忧郁,它连绵不绝在战场回荡着消磨人的战斗的意思。
“破蝶第三、四剑,斜风掠影,斩花撕命!”
连着两道剑气一左一右在树枝上贯穿在蝴蝶外围的鲜红光芒上切出两处空隙来,甚至深红色的光芒也被震颤出小口来,站在虚幻蝴蝶背后的朝清忽而感觉到胸口的疼痛,注意力一时无法集中,连带着虚幻蝴蝶也扭曲着似要散开,朱猎眼尖趁此时机,挥剑向前,身影沉稳,面色肃穆道:
“破蝶第五剑,第六剑,第七剑,我只可再现一部分,接住了!割翅,断翼,钉首!”
话音还未落下,覃唯的琴声已变,刺耳高音急速,低音转少,流水化作瀑布,落花撕得粉碎,杀机暗藏与欢谈酌酒之中,寂静萧索转做肃杀!
朝清原本冷漠的面容有一抹讽刺而愤怒的浅笑“你说剑名叫什么!?钉首!?你想钉谁的首!?”
那双深仇的黑色眼睛突然带了血色的残忍与冷酷,迎面而来是朱猎的第八剑,第九剑:
“挑骨刺筋,映面陈尸!”
两道相连的剪影一前一后力大势沉装上蝴蝶,第二层深红色光芒消失了。
朝清向前走了一步,抬起的右手伸进了虚幻的蝴蝶中,如水的触感让他精神微微振作,看向朱猎,对方俊朗的容颜上是认真的凝重,持树枝的手,第十剑,十一剑毫不犹豫落下:“前身后事!身首两断!”
“蝴蝶效应:扭曲!”
低低的沙哑的话语在剑气纵横中响起,那原本一只固定在原地的蝴蝶忽然轻颤,好似活过来一般,微微振翅,掀起清风,空气动荡的空间好似扭曲了一般朱猎的两道剑气无声消失,化作气浪爆开,冲击着空气,朱猎不得不跳开。
覃唯还在弹琴,高音掩盖了这细微的爆炸,刺耳的拨弦声响起,弦音急促紧密杀机四溢,铺天盖地而来。
场中两人相距五米,看对方的眼神都不太友善,对峙良久,朱猎坦诚认真说道:“我还有最后三剑!第十二剑,第十三剑,第十四剑。”
“我刚想起来三招!”朝清挑着眉回道。
两人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一起!”
话音未落,朝清身前的蝴蝶忽然动了,巨大的双翼卷起旋风在两侧徐徐旋转,而朱猎持着树枝双手紧握放在右腰侧。
“破蝶剑,珊栏!”
“蝴蝶效应,风暴!”
朱猎拔剑而出,无色的剑气边缘被青铜色包裹,古怪的气息在树枝上流转,划出两三道重影直直的斩向那在蝴蝶两翼旋风合成的一道小型龙卷风,两项交融,剑气有一半斩开了旋风飞向蝴蝶,而还有一半旋风则朝着他飞来。
两个人不管不顾的想对方而去,同时大喝道:
“破蝶剑,毒蜂!”
“蝴蝶效应,振翅!”
朝清任由那飞来的一半剑气刺穿左翼,在翅尾切开一道二十厘米的缺口,声音清冷而低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用这套剑法赢了我!”
“我也是!”朱猎张狂一笑“如果破蝶剑法破不了蝶,那还叫个狗屎破蝶剑!”
这次是直刺,毒蜂的剑招可算是狠毒,他创自于陈列,以伤害朝清为首要目的,所以这一次飞身而起,丝毫不能退避,直直撞上黑红的蝴蝶身,一剑就刺在它胸口,而朝清就在蝴蝶之后,他也不能跑,一旦蝴蝶消失了,那根带着剑气的树枝就要插在他胸口了,两个人都陷入了险境。
朱猎的剑气突破了外面两层,他隔着蝴蝶看着就在咫尺的那张脸,做口语“要小心了!”
“第十四剑,未予先征……”
这一剑仍然霸道,插在蝴蝶身上的树枝开始让剑气和黑红色的光芒互相抵消,像融化一样渐渐陷进蝴蝶的身体,而他本人抵在蝴蝶怀里,能够清晰的看见朝清冷漠的表情。
“你的招式都是远距离的攻击,靠近了虽然身体有点刺痛,但不要紧,现在你的招式也用完了,你输了……”朱猎忍痛的脸挤做一团,扭曲的很,身体死死的靠近蝴蝶,而树枝已经穿过了虚幻的蝴蝶身体,距离朝清的脸不到五厘米……
“哗啦……”
就像是破碎的玻璃,被穿透的蝴蝶身体忽然碎开,化作光点飘散,朱猎猝不及防自空中掉落,稳住身形,而那些四处散逸的光点忽而化作纷纷绕绕的黑红色蝴蝶,挡住了他的视线。
“果然……”
只有用那一招了!朱猎悄然握紧手中的伤痕累累的树枝,飞身后退,落地恰好是陈列那天晚上第一次出招的距离。他还有一剑之力。
而漫天飞舞的蝴蝶之后,那张冷漠的傲然的脸若隐若现,眼神是第一次见他的睥睨,他脖子上的青玉明显非常。
覃唯的琴声已经到了最后,弦拨得又急又快,听者闻之为之心惊胆颤,以为弦将断矣!
“破蝶剑,第十三剑毒蜂!”
朱猎飞身而起,一往无前,朝清蓄势待发,严阵以待。
一只约一米的蝴蝶虚影出现在朝清身前,朱猎剑式堪堪落下,点在其上,是如水的弹力,助他翻身收剑,身在半空回旋,剑势偏走自上而下,刺在蝴蝶虚影上:
“破蝶剑,第十五剑,游龙拨刺!”
而朝清在他剑下相隔一剑之远,蝴蝶虚影被剑气炸裂开,黑红蝴蝶再度散乱纷飞,剑气忽而纷乱,树枝裂了,弹琴声利了尖了,断了一半的树枝还在往下直刺,剑气四溢,蝴蝶被卷开,二十厘米朝清的脸和青玉看得一清二楚。
“蝴蝶效应,扭曲”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速度不快不慢,以至于那一剑伸到了他眼前。然后,停在那里。
“筝!”
琴声止了,坛瑶馨捂着嘴不敢出声惊扰,覃唯睁开眼睛,便看见朝清那一拳,他不知为何出现在一个诡异的距离,正巧在朱猎怀里,一拳揍了个结实。
而对方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作剑的树枝指着草地,插在地面。
尔后,肚子被揍了一拳的某人,面色扭曲的跪倒在地上,痛的说不出话来,而打赢了的那个,也没有得意洋洋的意思,反而满面怔仲,若有所思。
“朝清,过来。”
神情疲惫的覃唯唤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结果意料之中。
“你你你你……他他他他……”在他身边,坛瑶馨舌头都快打结了,她不只是惊异还是疑惑,似乎对现场发生的事情理解不能。
慢慢走过来,安然坐下,朝清表示疑惑“什么事?”
另外两个人专注的看着他,完全无视那个痛得不行的某人了。覃唯勉强笑笑“把手伸出来,看看手背。”
朝清照做,却发现那原本什么也没有的手背上出现了一副婴儿拳头大小的古琴图案,似乎就是埗霞。
“你做了什么?”他问。
“有了这个,除非有比我更好的琴师不惜耗费性命才可以解除你们之间的约束。”露出笑容的覃唯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你以为我是胡乱要你们比试的吗?口头约定我不太信,这个正好啊。”
“哦,”朝清无所谓的点头,一派漠视。
坛瑶馨却激动了“如果我刚才进去了怎麽办!?我也听见了琴音了怎麽办!?到时候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什么叫该不负责啊!小女子我长的年轻貌美,就算很中意这小子也不能随便就……”
“师姐!”覃唯忍无可忍的提醒道:“你还是去看看师兄吧!他好像快不行了。”
“啊!我忘了!喂!你有没有事啊,小猪猪”
……
“你想起来什么没?”
坐在那里看着师姐师兄两个耍活宝的覃唯出声问朝清。
“……没有,”朝清沉默了一会回答道,“只是知道了,原来蝴蝶可以扭曲人对空间的感觉,刚才最后他差点刺到我了,扭曲之后,就把地面的位置看做是我了,这让我想到一件不太好的事……陈列的脸……”
扶着琴站起来的覃唯打断了他的话“不要想那麽多了,很多事时机到了,自会知晓,马上就要回到师门了,到了那里你有很多事就都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