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减缓,天色昏暗,颜渊山坐北朝南,尧城却面东南向西北,有山影罩头,不见天日,那黑色古剑却依旧光彩湛湛,在高空凌立,气势汹汹。
青年人自树下站定,朝那边俊朗男人打招呼似的安抚一笑,却不理会师兄毫不领情的阴沉面色,只笑似的对雨衣男人道:“此剑杀气慎重,不知是东南西北哪一方哪一位驾临?朱猎师兄这个家伙是个天生的莽夫,?刚才情急之下有所得罪前辈还望海函。”
武当山,昆仑玉,蜀山剑,峨眉峰,青城雪,天山莲,崆峒印,圣医针,南海刃,唐门毒,外加东南西北四方司法。剑者式微,影于暗处,雨衣男人擅自出剑,剑气横空,颜渊山附近却是两人师门隐居之处,师长们要他们前来救遇难者,没想到会遇到一个剑者行凶,
看此剑威势,笨师兄恐怕不敌啊!
雨衣男人轻瞥了他一言,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却猛然一声怒吼:
“覃(qin)唯!!什么叫天生的莽夫?!你个混账小子给我滚下来!”
挡在朝清前面的男人满面怒色,狠瞪那个和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混账师弟,却被对面雨衣男人那奇怪的眼神看得十分不爽,看什么看,再看给你一剑!
“哎……”名唤覃唯的青年人叹了口气,“师兄你出门为什么要带一把练习的剑呢,要是真的意勇剑就算你驾驭不了,好歹可以多扛一会等师傅来救人啊!”
“覃唯!你不要擅自转移话题,明明是你叫我不要带的!你说是去救人又不是杀人,我听你的才没带的!”朱猎满脑门子青筋爆起,怒吼着恨不得冲动上去踹这混账师弟几脚。
覃唯笑了,冲动的傻师兄诶,一边叫他不要转移话题,一边跟着他说的走,师兄真有意思。
“哼!”
冷笑一声,不耐烦看两个人折腾的雨衣男人随手挥剑,那被黑色火焰包裹的古朴长剑便犹如被激发了威势,高傲的发出清脆的剑吟,黑火猛涨,只听男人语气凌厉,声如毒蛇:“说起来本公与你们师门渊源甚深。不仅如此……本公还曾在朱砂碑前立誓终身不可伤了琴师和持勇者剑的弟子。”
朱砂碑乃是这来救人的两人的师门圣地之物,寻常人知道也难,更何况见到立誓。要见也只有两个法子,一:师门应允,二:杀了师门上下。他们刚刚自师门来,第二个可能性没有,第一个还差不多。
想到这些的朱猎正松一口气,站在山坡居高临下的覃唯却眼尖舌厉,眉目轻扬道“是这样最好了,我等也不愿意与前辈交锋,可惜我看前辈满面杀气未有收敛,违誓之罚可不好玩,挽南阁司法向来死板,前辈但真不怕么?!”
“违誓之罚?!哈!哼!”雨衣男人阴翳一笑,又冷哼一声,猛然大喝道:“不杀你们?!做你的祖师爷爷梦!!你可知我为什么要立这等誓!?你可知那渊源是什么?!”
“哦,是个什么渊源,又为了什么?”
覃唯立在树下,皱眉问的。
再次警惕的朱猎却冷凝着嘲讽道:“瞎说什么呢!就这种人还渊源甚深,我看是仇怨甚深吧!还发誓……活见鬼,师傅那家伙绝对不会信的,我看他是在胡扯,根本没那回事!要不然会不怕?!除非他位列三公,当年一路杀死过去,现在还想一路杀活过来!”
雨衣男人听了这话却不知为何,竟不做声起来,还侧着头一个劲盯着朱猎猛看。地上久无声息的朝清却强忍着痛听他们说了多时,也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好了许多,虽然他们说得他也不是太懂,却还是忍不住拉了拉朱猎的衣摆,将好不容易想到的东西说了出来,稀弱却冷静清醒的声音回荡在另外三人的耳边:
“他名陈列,位不更,伯之上,三公之下,剑腾空,夏启王,所指之处,无所不降!”
雨衣男人却在这是笑了起来,声带怨恨如幽鬼,句句噬杀“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是一路杀进去的,可惜被他们联手降伏,被迫立誓,我陈列他日所受之辱今日不报,更待何时!”
这话一出口,双方皆是剑拔弩张。朱猎闷不做声,面色古怪,心下暗想自己怎麽回回都这样,瞎扪也对。
“哎?”那边覃唯一边叹气,一边优雅的解下背上负的古琴来声声清雅,似无奈唱道:“覃唯生平有两怕,皆是无奈又无法,一怕师父罚刻碑,二怕师兄乌鸦嘴,每每行来样样中,战战猜谜兢兢勤,生怕学琴已到头,死怕莽夫共作伴…………”
朱猎闻之满面黑色,这个师弟这麽墨迹,每次有危险,他怕是不怕,就是喜欢闲来无事调侃别人,好像那个遇到危险的不是他……
然而,似乎还真不是他!
骤然之间,朱猎胸前那柄比一般长剑要短一些的利剑却忽而声势一震,浩然剑吟,那雨衣男人已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飞身而来,因为那身受重伤的少年人还在身后,朱猎只好勇而向前……
“铿锵!”
可惜两人差距太大,只一击之间,朱猎剑法未使,剑声凄厉异响,便被大力压着仓促后退,托着那把黑色腾空半跪在朝清身前两步,一息败落!
朱猎额头冷汗淋淋,对方毫不收敛的杀气刺骨发凉,不等他动手,那雨衣男人阴翳的双眸显露杀意。
雨衣男人呲而收剑,身在半空回旋,剑势偏走自上而下,斜斜擦过他横着的剑身刺向他胸口心脏,这一剑他听见陈列低声唤道:“游龙拔刺!”
他狠心将剑回恒向胸前,两剑向交,腾空收式只来得及在他右胸划过,挑去他耳边一束发,又是一息!
这一次,朱猎跪着的右腿下陷,力道辐射周围,地面存存碎裂,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坑,持剑的手腕有些轻微的扭伤,右胸划伤在渗血。他咬着牙,没敢出声。
隔两三步,朝清眼神空洞的看着战场,他原先有些清醒的神智此刻又模糊了,一股让他不舒服的感觉在胸口翻涌,他模糊又黑暗的视野里,有两点光在晃动,一个很活跃,跳动的幅度很大,另一个稍微移动一下又会被撞回去,不知为什么,看来看去,似乎都很慢,跟不上他的感觉。
这个时候,隐隐约约,似乎是温和优美的琴音传入了他的耳朵,像是缓缓流动的水声,又像是徐徐飘过的白云,一只飞鸟清鸣着掠过树梢,带着他的思绪走远,悠远的轻柔的呼唤传来,他好像卸去了负担,疼痛也迟钝之及,鸟儿飞了不久,就越过树林,飞过高山,穿过雾瘴,一片冰蓝色的湖水展现在他眼前。
湖面没有倒影,飘着白色的雾。
在这飘渺的雾中,一点红光飞来,他呆呆的看着,好似熟悉非常,迫不及待伸出手想要去抓,那光渐进才看清是一只很美很妖娆的红色蝴蝶,它伸展着双翼,优美又惬意的飞落在他的手掌,好像找到了家。
“筝!”
一声琴弦动,满室皆惊闻。
一双抚琴的手停了下来,覃唯清雅一笑,自言自语道:“不是寻常人,岂会杀寻常人,果真不是寻常人,又不知哪里不寻常,琴师我不管,师兄你慢慢忙,覃唯我要好好看戏,好好玩。”
……
侧身躲过腾空的暗刺,朱猎气息有些不稳,低喘着,后背已经完全汗湿,他接了四剑,躲了六剑,而这还是光比剑技的结果,就像猫戏老鼠那样,未出全力,他却已经筋疲力尽,面色惨白。
师傅说过,剑战战最基本的较量有三件,其一:剑!看谁的剑更好,古今名剑也有排名可讲。其二:人!这个又可以分为如干个复杂的体系,分类和级别比剑复杂百倍。三:意!师傅说这个覃唯可以学,他可以免学。
原因是,覃唯那个要靠后天,而他的先天就有,只不过要等,太师傅说:机缘巧合,不可强求。师父解释说:就是机会缘分偶然相遇汇合,不能够强行得到。
现在这个时候他快要死了,偶然想起来,总觉得像骗人,怎麽跟师叔赌博似的,完全靠运气呢?!
比剑,雨衣男人腾空无损,依然黑光如初,斜斩而下时,朱猎手掌在震,剑身已然有各种白色剑痕,两刃微卷,他不肯后退,也不能后退,如果在此刻心生退意只有死路一条,而且,这个人乃师门大仇,如何能退!
“倏!”
一声刺耳的摩擦,精神损耗严重的朱猎再度被一记重斩向下挤压,地面的裂痕更深更广,而他本人,一口血忍不住咳了出来。
从第一剑开始,雨衣男人就时不时露出骇人的诡笑,朱猎只有招架而无还手之力,满怀抑郁,愤怒几乎要让他失去理智。
出剑吧……
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着,理智却逼着他挡剑,不行,打不过,出剑就完了。
雨衣男人笑看着面前用愤怒又压抑的眼神沿着他的朱猎,他没有让腾空出全力,自己也没有,光凭着几招自创的剑式在瞎砍,不是为了玩,对于他的人生来说,不存在玩这个字眼,那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他当年要被迫发誓的原因!
出剑吧!
朱猎发现雨衣男人看他的神色越来越诡异,却还是忍受这跟不上他剑的动作,不,还不到时候!
突然,雨衣男人提升的挥剑的速度,朱猎被这力道压的向后微仰,腾空剑宛若游龙猛然削向他的勃劲,被他一剑格开,却只推到一半,剑身上的力道由原先的增加至少十倍!朱猎所握之剑的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裂开,他猛然向后仰倒,看见雨衣男人那前倾的雨衣帽下闪烁寒光的眼神,杀意与震惊聚在,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就是现在!
出剑!
剑身被削去一半,正好将卡在剑身的腾空向上推开,未受伤的左脚踢出,在他上方雨衣男人悄然退去,飘身轻巧,朱猎右脚趁势一踏,上半身骤起半柄剑未改去路,依旧直刺!
“有往无悔!”
后山朱砂碑,师父持一柄普通的铁剑,眼神如刃,气势微凝,朱猎十二岁,听见师父一声清喝:“有往无悔!”
“你是……”
眼看朱猎剑来,雨衣男人语气震惊,持剑仓促而应。
那是一道专注的剑式,推出直刺,毫不起眼,却带起剑气,风势随之而来,然而实力悬殊,全力以赴无声之中腾空被推开一丝,余下力道不足四分,雨衣男人条件反射将胳膊横在胸前,朱猎的剑止于他臂前,剑气在那手背划出一条浅伤,一缕鲜血贱出!
“哼!”
雨衣男人怒气恒生,猛然一甩袖,那柄伤他的剑便悄然震了个粉碎!朱猎倒在那里,看见他毫无损失,有些苦涩的笑了,大失所望,师父曾经用这一招在后山山壁开了个洞啊,到他这里怎麽就开了小口,留了几滴血呢,完了,今天他们三个人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怎麽!?不满意!?”
雨衣男人阴冷的声音响起,他也不去顾黑红色的血顺着伤口流下来,一步一步走向朱猎,腾空剑自动飞到他手边,他一挽手将雨衣的帽子推下,任凭面孔暴露在朱猎的视线里。
“你!”
朱猎震惊的望去,不由自主的惊叫出来“你的脸……”那是一张恐怖又扭曲的脸,自额头起,左额有着皱纹和黄褐色斑点,再往下,右眼也是皱纹斑斑,然后是左脸颊和右下鄂皆是老人的样子,右额,左眼,右脸颊,左下鄂却肌肤白细似二十岁左右,看起来比传说中的阴阳脸还可怕,这种纵横交错的皱纹极有规律的显露出一种无声的令人恐惧的力量,谁能让一个几乎在剑者中登峰造极的人变成这样,这背后的故事朱猎简直不可想象!
“你觉得可怕吗?!”
除下雨衣帽后的男人说话没了那骨子诡异味,反而平静非常,他的眼睛望着不远处躺着的朝清,像是自言自语:“你应该不会怕的,你打伤了我,让我流了血,当年你师父他们一堆人才做到的事,你现在就已经做到,这足够你自傲了。”
朱猎皱着眉,却认真听着不去插话,这个人现在虽然神经有点不正常,但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发牢骚,也许会说点有什么有用的。
却见男人走了几步又默默的看他,在他面前蹲下来,笑得十分不甘与怨恨:“原来还真的有啊!哈!枉我找了几十年,现在真见到了,却不知为什么特别觉得荒谬,原来不是没有,而是我,他,妈,的早生了七、八十年!”
朱猎不知为什么总觉他的眼神十分不怀好意,不由自主想动手,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也明白这个时候不适合惹怒他,只好垂着头,装伤重咳嗽。
雨衣男人也不理他,只自顾自的发脾气怒骂:
“现在这小子就在我手里,我却已经成了这副鬼样子……虽说我变成这样是拜红菱王所赐,我说要杀他却明知是杀不了的,什么见鬼的天要你死,我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其中一个就已经迫不及待冒出来了……到底是天不从人愿!天不从人愿啊!”
他越说越不高兴,越说越瞪着朱猎,好像不太清醒一样,他伸出受伤流血的手,一下子就卡住了朱猎的脖子,朱猎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一脸邪佞的男人,两个人的力气完全不成正比,他伸手就想掰开陈列的手腕,却感觉不到力量,而陷入疯狂的陈列看见自己受伤流的血,另一只手在空中一抓,腾空剑便落入他掌中。
“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贼老天!”
那张本就可怖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更加扭曲,近在咫尺的朱猎被他掐的说不出话来,满面涨红,眼向上翻,愤怒到达定点,陈列握着剑的手照着朱猎的头用力刺下!
剑尖一点点靠近,朱猎却无能为力,他有着时间变慢的感觉,就要死了吗?!覃唯他不担心,那家伙虽然不能打但逃是没问题的,他那么聪明……可是,在他这个持剑卫敌的人身后还有一个孩子,他看上去那么弱,还留了很多血,如果他死了,这个疯子会拿那孩子怎麽样?!……虽然这个时候想的确不合适,但是,很愤怒……
不要,他不要死……
陈列定在那里,像是凝固的雕塑,他一手提着朱猎,一手高举腾空剑,他寂静的站着,纹丝不动,那个一直处在朱猎身后毫无生气的朝清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他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陈列的方向,而看见他的陈列,终于说话了,干涩着嗓子像恐惧又像麻木低声说道:“你不要乱来!”
一道青色的身影飘过,是覃唯,他一手抱古琴,一手按着琴弦,面色随和,气度清雅,落在朝清身后,像是小小少年的护卫。
“放开他。”朝清的声音在寂静中悄然响起,清冷而无情,覃唯饶有兴趣的看着陈列,似乎在猜他会怎么做。
陈列却眼睛也没有眨一下,一直看着他掐着朱猎脖子的手,在那个流血的伤口上,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只血红的美丽蝴蝶微微振翅,优雅从容的俯身贴在那里。
他的肉有种因恐惧而生的酥麻感,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笑,笑得很浅也很愉悦,他一边松手一边说:“你赢了,我输了,虽然老天爷常常折磨你,可你总是加倍折磨被老天爷帮的我,我从来没赢过,你耍了我。但我今天很高兴,好歹踹了你一脚。就算现在去死,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那边的朝清却像没听见一样,面无表情的坐着,没有焦距的表情像个死人。
朱猎被丢开,陈列已经被蝴蝶环绕了,全都是红色蝴蝶,腾空剑飞起闯入蝴蝶中,他接住就是虚空一斩,淡淡的水纹荡开,他也渐渐消失了。
“我们还会再见的,等下一次的时候,希望你的七色蝴蝶已聚齐,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