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很快下来了,我竟真的砸中了三中,这感觉真是堪比中了几亿彩票。
我们各自在班级群里分享各自考上的学校。
考上三中的我们班有五个,我、韩楦、何萧华,还有班里的“常年第二/第三”。
至于那个被我们称为“万年第一”的女生,居然落榜了!
群里一时间炸开了锅,一致问她志愿表是怎么填的。她说她前两个填的三中,另一个是师大附中。
可是,她只差了一分。
当年,在我们眼里,三中的大门已经毫无疑问的对她敞开了。可敞开了是一回事,能不能跨进去,看的还是现实。
付语和莫荧儿留在了一中,在高中部继续我说过的“十年”。
只不过,这后面的七年里,没有我。
也可能,不会再有我了。
谁也没有倪肆的消息。
大家自然而然跑来问我,我也只能视而不见或者婉拒了。毕竟从那天之后,我没再找他,他却也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之类的。
就这么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原本还抱有一丝期望,如今也破灭了。
我在感情这件事儿上,好像就从来都是举步艰难,就没一帆风顺过。
正聊着,手机突然响了,原来是我之前拿去让人洗的照片都洗好了,叫我过去取。
那些照片,都是毕业典礼那天照的。有我们棕黄色的教学楼,有在主席台上眉飞色舞讲话的校长,有互相拥抱、即将分道扬辘的同学。
其实这所有一切的背后,都是我们三年青春的故事。
我把它们照旧放在我的抽屉里。三年,那里堆积了不少东西,最开始是有关于韩楦的一切,后来是自习课时跟前桌传来传去的纸条,还有……
我跟倪肆的唯一一张合影。
时间停在07年的第一个雪天,他揽着我的肩,照下了这张。
后来他把照片洗出来交给我的时候,我问他那天究竟为什么来找我。他的答案我依稀记得,他说跟心爱的女子一起看雪,甚好。
时间来到08年的一中校园门口,一切都结束了。
我闭一闭眼,把这张照片放在了最下面。
希望它能随着我高中生涯的开始,一起结束。
正当我以为整个暑假就要这么无所事事而过的时候,苏梦舞突然发来一条消息:8月4号音乐学校艺术演出,上午十点,欢迎大家来观看,直接报我名字到后台找我。
听这意思,她好像在她们学校挺火的,应该随便找一个人问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吧。
苏梦舞,曾经像噩梦般缠绕着我。
但如今,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是时候,给过去做一个了结了。
*
8月4日,北京奥运会开始前四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再那么闷热了。
这日子选的还真准。
我打车来到音乐学院,随着大波人流往报告厅走。
报告厅里到处都透露着热闹的气氛,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的。按照苏梦舞说的,找了戴红袖标的长发女孩儿。女孩儿问了我的名字,然后到后台去了一趟,很快回来带我进去。
幕后与台前相反,安静了许多,一群美貌的女孩儿,大多是在镜前化妆。
女孩儿带我在一面镜前停住。
我看着镜子里的苏梦舞,心跳的节奏有点乱。我不知道我在紧张些什么,我又没欠她什么,倒是她做了些对不起我的事儿。
我突然想到初一的时候,我单纯的觉得她的美貌承担得起我的信任的重量,结果却一败涂地。
“真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你。”她并没有停下画眼影的动作,依然看着镜子,不咸不淡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自己说话呢。
“不欢迎?”我略带玩味。
她终于放下化妆笔:“啊不,当然欢迎。我只是没想到,等了半天,付语和莫荧儿不见人影,你居然来了。”
我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本来在来的时候,想了一堆话要跟她说,比如关于她之前的所作所为。但真正到了这儿,却发现自己丧失了语言功能。
“啊对了,你跟倪肆怎么样了?”她一边收拾化妆品,一边问我。
“什么怎么样了?”我装傻。
“别装了,我都听说了。”她消息还真是灵通。
“哦。”我吐出一个单音节,不想回答这个戳到我痛点的问题。
她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我忍住想抽她的冲动,没说话。
“差不多该开始了,你先找个位置去吧,一会儿都满了。结束以后,我请你吃饭,咱俩好好叙叙旧。”
“好。”
我找了个第三排的位置,视角刚刚好。
苏梦舞是第三个出场的,光鲜亮丽的拖地连衣裙,挽着个丸子头,满面笑容,演绎王菲的《红豆》。
全场一片欢呼。我估计,这次来的人,大多都是为了她吧。
唱到一半,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正在翻书包找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来自舞台上巨响,划破了整个报告厅的宁静。
世界静止了两秒。
很快我就反应过来——
苏梦舞出事了。
我想都没想就跑上舞台,看着昏倒在地的苏梦舞,和这场事故的始作俑者——探照灯,一时间大脑呈现空白状态。
我俯下身,试图叫醒她,但都于事无补。
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死亡离我这么近,一时间手足无措。
那个长发女孩儿很快跑上台,到我身边,告诉我她已经拨打了120,叫我不要着急。
我胡乱的点着头,死死攥着苏梦舞的手。
在有些事情面前,什么都是微不足道的。
救护车很快抵达,几个人麻利的把苏梦舞台上担架。长发女孩儿跟他们简单交代了情况,使得我顺利地踏上救护车。
我羡慕她的临危不乱。
但这种羡慕很短暂。我的面前,还有一桩很重要的事情。
苏梦舞的身上是肯定没有手机的,联系不上她的家人。
心乱如麻。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苏梦舞被医护人员推进抢救室,我被无情地拍在外面。
我无力地瘫坐在长椅上,突然所有情绪一拥而上,杀了我个溃不成军。
多久没有这么难受过了?我不记得了。
我胡乱的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倪肆,可那边传来冰冷的声音,说他手机已关机。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把电话拨给了韩楦。
通了。
我突然放肆的哭出来,也不管路人怎么看我,也不管什么“在医院里要安静”。
只是觉得抓住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你怎么了?”那边的语气有些着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苏梦舞出事了……”
当韩楦到达医院的时候,苏梦舞刚刚被抢救过来,在那个长发女孩儿的帮助下,医生联系上了父母。
正当我们几个喜极而泣的时候,一抬头,竟然撞上了路医生的目光。
他把我跟韩楦安顿在他们医生的休息室里。
“我记得你,那个死里逃生的心理素质很好的金缕衣。”他让我们坐在沙发上,转身去倒水的时候,就这么不经意的揭露了我匿藏已久的秘密。
我想制止他,但是来不及了,最后只能在他递给我们水的时候说了声“谢谢”。
“我先走了,去病房看看,有事请自便。”他说完,转身准备走。
“等一下!”我叫住他,“你跟我们说实话,苏梦舞她……现在怎么样?”
我听到他轻声叹息:“她有可能……熬不过几个小时了。虽然现在抢救回来但是……没表面上那么乐观。”
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我无力的靠在沙发上,什么感觉都没有。
人们说,难过到极限,便会淡然。
我想我就是这样。
韩楦一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安静的让我害怕。
“什么死里逃生?”他突然问。
我反应了两秒,然后下意识的否认:“没什么。”
他上下打量了我两眼,突然伸手掀开我的刘海。我压根儿来不及反应。
然后,我就意识到了什么。
“你都知道?”
“亏你跟倪肆在一起这么久,这都不知道——他向来大嘴巴。”
嗯,跟苏梦舞挺像。
可能现在,说什么我都能联想到苏梦舞。
“还有,你干嘛不给他打电话,你在怕什么?”
真是三句不离倪肆。
“我跟他……可能完了。”大概是我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强迫了好久,所以语气才能略显平静。
然后韩楦就很知趣的没再多说。
*
不知道在休息室里呆了多久,甚至忘了午饭这种东西的存在。
路医生突然来告诉我们,苏梦舞醒了。
但随之而来的喜悦没能持续太久。路医生说,封建一点说,这很像回光返照。
他是真以为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强吗?!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路医生,我建议您好好学学心理学。”我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然后跟韩楦飞奔向病房。
苏梦舞的母亲看到我们,含泪向我表达感谢。其实我很想告诉她,其实我什么都没做,都是那个陌生的女孩儿在操心。但我也只能把这话憋回去。
她很知趣的拉着苏梦舞的父亲还有医护人员走了出去,把时间留给我们。
看,她的母亲多好。
不想我,跟单亲孩子一样。
我暂时抛开这些情绪,走到苏梦舞身边蹲下。
“对不起……”苏梦舞动着她那苍白的嘴唇,“我做过太多对不起你的事……现在的一切,都是报应。”
冗杂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我再次失语,只能拼命的摇头。
她转头看向韩楦:“她喜欢你的事儿是我说出去的,音乐学院是我自己决定转过来的……反正,她什么都没干过……”
我很惊讶,她居然会把这些说出来。
“还有……我跟倪肆在一起是为了钱,”她又转头看着我,“我跟他在路口的那个拥抱,是因为那时候我决定要走了……”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歇会儿。”信息量有点大,一时间接受不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连忙去倒水,她却突然就昏迷了过去。
“医生!她晕过去了!”
今天一天,我不知道,我失去分寸了几次。
难道真的像路医生说的……回光返照?不,不会的,她肯定能过来的……
医生很快开始抢救,病房里医护人员进进出出了好久,一个个都是表情凝重。
楼道里回荡着苏梦舞母亲的哭声,我跟韩楦紧抿着嘴唇,思绪万千。
良久,离房门最近的我隐约听见一句话:“死亡时间,15点32。”
我瞪大了眼睛,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但也只是希望而已。
我彻底崩溃,倚着墙大哭,宣泄着上天的不公。
“她说她要红遍全亚洲呢……怎么可以……那首歌她还没唱完,话还没说完……怎么可以这样!”
我大吼一声,跌坐在长椅上,后脑勺闷得发疼。
伴随着突然倾盆的大雨,一切都结束了。
关于苏梦舞的一切,就这么如同舞台剧一样,落下了帷幕。
以前我们总说,她以后开演唱会一定去看,以后出专辑一定买,以后还做好朋友,以后……
可是,再也没有以后了,只留下一大堆碎片似的记忆,散落在心中各个角落,一遍一遍地缅怀我们那些留有遗憾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