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舞又出现了。
在期中考试前三天的放学。
我看到她的时候,韩楦、倪肆、付语和莫荧儿也在她身边。
不知道是什么催促着我走过去,但我就是停不住,好像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一中吗?本来我没想转学,但是金缕衣威胁我说,如果还留在一中,她见我一次打我一次……”苏梦舞哭得梨花带雨。
我想过去给她一巴掌,身体却像被钉住了一般,怎么都动不了,只能任由她的胡言乱语传入耳畔。
真是可笑。
……
我惊醒过来。
看一眼表,早上六点整。
今天是周六,时间还早。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我明白自己是做噩梦了,但这梦却是那么的真实,确切到任务的每个动作、神情,和每一句话。
它使我失去了挚友,却让我看清了谁是真的值得我去珍惜,开始了人生第一段与友情亲情无关的感情。
我不知道是该感谢它还是去厌恨某个某个人。
苍天在上,无论是哪一个,都无法改变什么,或者证实些什么。唯一增添的,只有痛苦。
所以干脆就忘了吧,就当那些糟心的人和事儿从来不曾跳入你的生活。
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早安。
倪肆发来的。
“起这么早?”
“我梦见你了,就醒了。”
我靠。
这么巧。
我躲在被窝里偷着乐。
我又突然想,如果我爸妈知道他们的这个在学校“除了学习不咋地其他都挺好的”(沈老师家长会时候的评价)的女儿早恋了,会是什么反应。
我隐约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不过仔细想想,我爸也许不会这样。
有一回他喝醉了回到家(那天我妈刚好不在),把他从小就暗恋我妈但她不知道的“光辉事迹”一股脑儿都倒给了我,后来酒醒了,跟我说的居然是“千万别告诉你妈”,而不是叫我不要效仿。
我感觉,我的性格完全遗传我爸,什么时候都能想到“感情”这茬儿,善解人意,而且……
学习不好。
所以,他每次看我成绩单的时候都没啥反应,倒是提醒我“小心点儿你妈”。
我的父母,他们的性格落差有这么大,但他们依然在一起了二十多年。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我突然想到倪肆说过的这句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会不会很难受?
我编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想想觉得自己挺矫情的,然后又逐字删了。
何必翻旧账呢,让它慢慢过去就好了,就像时间的转盘那样。
*
11月的第一个周日,下了2007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望着窗外的白茫茫,我突然想起,初一的我们,牵手走在雪地里,我问十年之后是否还会在一起,莫荧儿轻快的应答会的。
而如今,才过去一年多,她的那句话,就像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永远沉入了海底。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当时问的时候会不自信。
毕业班的我们,已经不再是当时的我们了。
倪肆突然打电话来说,他在我家楼下,叫我下去。
我往下望了望,果然看见他裹着一件棕色的冬大衣,站在雪地中与我打电话。
我想都没想,换上衣服就往楼下跑。
突然很感谢今天爸妈的加班。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我在他面前站定,问。
“上次填个人资料表的时候我看见了。”他坏笑,像个得逞了的坏小子。
然后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都说恋爱的时候智商低,我觉得我不光智商变低了,连带着语言功能也缺损了,总是不知道说什么。
“……你来找我干什么?”憋了半天,终于吐出这一句话。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见外面下雪了,然后就突然想来找你。”他很自然的牵起我冰凉的手,迈开步子。
我突然想起坐在我旁边的那个曾经跟我说“你手冰死我了”的男生,有点心虚的看了眼倪肆,只见他勾着唇角目视前方,好像完全没察觉我的这些小心思。
不知怎的,我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悄悄落了地。
他把我拉到了一栋别墅的露天阳台上。
“这别墅是我们家的,空出来好久没人住了,就偶尔想起来过来玩儿玩儿。”他一边开门一边说,说得云淡风轻。
我突然自卑起来。
这就是他的生活,一栋别墅仅仅只是一栋别墅而已,干摆着也不会觉得怎么样。而我们现在的房子,是找人租的,前不久买的新房子还没有下来。而且,那栋房子是我爸妈想尽了所有办法才以最低价收购。
我呆愣的看着面前诺大的一栋别墅,突然觉得,我跟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光芒万丈,而我,只能站在他身边抬头仰望。
“你怎么了?”他也许是看我愣着不进屋,所以问。
我这才回过神来:“没事……”
他把我带到露天阳台。我任由自己的手被他牵着,漫无目的的往前走。我也不敢放开,因为别墅太大,我感觉自己要被绕晕了。
阳台上的视角堪称完美。放眼望去,雪景不再是单调的白,而是能让人感觉到,每一片极小的雪花背后,都有着它们从形成到飘落的心酸的故事。
“你有相机吗?”我问。我突然很像把眼前的景象定格住,不想让这份美好随着时间溜走。
倪肆想了想,回到屋里翻箱倒柜了一阵儿,过一会儿,拿过来一部相机。
他并没有把相机交给我,而是先把镜头反过来,揽过我的肩,来了张合照。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上次在学校论坛上看见有人说你妈妈被辞退了,是真的吗?”
“是,”他没有否认,“还没收了不少财产,只剩这栋别墅和我们现在住的房子了。”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暗淡,语气中到处体现着他的难过。
我突然想,或许这些对我来说真的很富有了,但是于他而讲,这就如同是经历了一场劫难,整个人生走向了一个不同的轨道。
我开口想要安慰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将一切化作一声轻叹。
*
他跟着我一直回到了我家楼下,才肯挥手告别。我笑着说声再见,然后转身,跑上了楼。
我站在窗边,看着他逐渐变小的身影,不知怎的,鼻子有些发酸。
从小到大我对“离别”这个词儿都没啥感觉,直到后来我妈长时间不回家,苏梦舞转学,付语和莫荧儿的疏冷……
还有这次。
其实第二天一早就还会见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穿着棕大衣走在银白的雪地里的背影使我耿耿于怀了半天。
总之就是舍不得。
*
一中的判卷效率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周五答完的卷子愣是六日加班也要判出来,美其名曰“不让大家等太久”。
“是为了早死早超生吧……”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很无力的瘫在桌子上,哀叹道。
我还记得,当时韩楦回我的话是,仅对于你们这样的人来说。
但事实是,那次他被我甩出去十条街。
然后他就再也不敢损我了。
这次期中的成绩又是出人意料的高,第十二名。但魏老师在做总结的时候说,为什么就不能再多考两分。
……
生无可恋。
不过,我爸在知道我的成绩后,立马在第二天赏给了我一部相机。
本来高兴的要命,结果这个……的,居然跟我说,你妈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你自己想要,不然她又得骂我。
……那被骂的就是我了。
不过很快,他说的“要是”就变成了“根本不可能”。
因为我妈被彻底调到了国外工作。
我算是明白了,我这一口顺溜儿的英语绝对遗传我妈。
后来我妈回来过一次,应该是拿了一些衣服什么的。但我并没有赶上与她见面的机会,因为那时候,我正在外面死补物理和化学。
我能知道她回来过,是因为她在我桌上留了一张银行卡和字条:卡里有五千,应该够你几年的了,密码是你生日。有事给我打电话,别嫌长途贵。缺什么用卡里的钱买或者找你爸。
除了钱,还是钱。
纵观这十几年,我妈带给我的,好像只有钱了。
我突然心情很低落,然后拨了电话给倪肆。
“你妈已经很好了。我爸妈一年回家的次数我用两只手都数的清,每顿饭都是保姆做的,我现在都忘了我妈做饭什么味儿……”
他说到最后,带着一点哭腔。
我也想哭了。
我们的父母总是无数次的强调他们是爱我们的,可是真正促使我们长大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所过的生活。
也永远不会是他们。因为你休想以一个十五岁的头脑去改变一个四十岁的思想。
人家只会觉得你可笑。
我才意识到我把自己的情绪带给了倪肆,连忙说了好几声对不起,却发现他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
然后我就真的哭了。
因为无助。
通讯录里三十多个人,却不知道该打给谁。因为每一个,都有足够的理由不来关心你。
后来慢慢地就想通了。
世界那么大,你早晚得顾影自怜。
还不如早一点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