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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醋栗(1)

从清晨开始整个天空就布满了雨云。如同往常那些灰蒙蒙的晦暗日子一样,四周静悄悄的,天气不热,你却觉得百无聊赖,当时乌云早已挂在天空,你等着下雨,可雨就是不下。兽医伊凡·伊凡内奇和中学教师布尔金已经走得神疲力乏,田野在他们看来似乎永无尽头。前方远处勉强看得见米罗诺希茨克村磨坊的风车,一排小山冈从右边伸展开去,然后消失在村庄后面很远的地方。他们俩都清楚,这是一条河岸,那里有牧场,碧绿的柳树,庄园,假如站在其中的一座小山上,从那里望得见广袤的田野、电报局和火车,站在远处,火车看上去像一条爬行的毛毛虫;要是在晴朗的日子,往往连城市也能看到。现在,在平静的天气里,整个大自然显得温顺安详而若有所思,伊凡·伊凡内奇和布尔金内心充满了对这片田地的热爱之情,两个人都觉得这个国家是如此广大和美好。

“上一次我们在村长普罗科菲家住板棚的时候,”布尔金说,“您曾打算讲一个故事。”

“是啊,当时我想讲自己弟弟的故事。”

伊凡·伊凡内奇长长地舒了口气,抽起了烟斗,以便开始自己的故事,但是正好这时下起了雨。五分钟以后已经变成倾盆大雨,难以估计这场雨何时会结束。伊凡·伊凡内奇和布尔金沉思着停住了脚步。两条猎狗已经淋得湿透,夹紧尾巴站着,动情地看着他们。

“咱们得到什么地方躲一躲,”布尔金说,“去阿列辛家吧,那儿路近。”

“咱们走。”

他们拐向一边,径直沿着割过的地里走,时而笔直走,时而向右拐,直到走上大路。不久就出现了一片白杨树,果园,然后是谷仓的红色屋顶;一条小河闪烁着粼粼波光,展现出深水段辽阔河面的景象,那里有一座磨坊和一个白色的浴场。这是索菲伊诺村,阿列辛就住在那里。

风磨正在工作,盖住了雨声。水坝被震得瑟瑟抖动。这里,淋湿的马匹低头站在大车旁,人们头上披着袋子,走来走去。周遭湿漉漉,脏兮兮,没有舒适的感觉,深水段河面的景象也显得冷冰冰,恶狠狠。伊凡·伊凡内奇和布尔金已经感觉到浑身湿漉漉、脏兮兮,很不舒服,两只脚因为沾满了烂泥而变得很沉重,所以在经过水坝、向着主人家谷仓的方向往上登的时候,便都没有吭声,仿佛彼此在生对方的气。

在一个谷仓里簸谷机正在嗡嗡响;门开着,灰尘从里面飞扬出来。阿列辛本人站在门口,他是个四十上下的男子,长得高高胖胖,蓄着长长的头发,与其说他的样子像个地主,不如说像个教授或画家。他身上穿着一件好久没有洗的白衬衫,腰间束着一个绳子作为腰带,没有穿外裤,只穿了一条长衬裤,靴子上也沾着烂泥和麦秸。鼻子和眼睛因为灰尘而变成了黑色。他认出了伊凡·伊凡内奇和布尔金,看样子非常高兴。

“两位先生,屋里请,”他笑吟吟地说,“我马上,这会儿就来。”

房子很大,是两层楼房。阿列辛住楼下,两个带拱顶的房间,窗户很小,以前那里是下人住的房间。这里的环境很简朴,散发出黑麦面包和廉价伏特加以及烟草的气息。楼上的两个正房他不大去,只在有客人来的时候才上去。伊凡·伊凡内奇和布尔金被一个女仆迎进屋去,她是个年轻女子,非常漂亮,使得他们两人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彼此相对而视。

“两位先生,你们想象不出我见到你们有多高兴,”阿列辛随着他们走进过道时说。“真没想到!彼拉盖雅,”他对着女仆说,“弄件什么衣服让客人换换。顺便我也换换衣服。不过首先得洗个澡,否则我的样子像开春以来没洗过澡似的。两位先生,你们想去浴场吗,这里也好做点准备。”

美丽的彼拉盖雅是那么温雅,看上去是那么随和,她带来了床单和肥皂,阿列辛就和客人去了浴场。

“是啊,我好久没有洗澡了,”他边脱衣服边说,“你们看见了,我有一个挺好的浴场,还是我父亲造的,但是洗澡总抽不出时间。”

他坐在梯级上,给自己的长发和脖子擦上肥皂,身边的水变成了咖啡色。

“不错,我也这么认为……”伊凡·伊凡内奇认真地看着他的脑袋说。

“我好久没有洗澡了,”阿列辛尴尬地重复说,又擦了一遍肥皂,于是身边的河水变成了像墨水一样的深蓝色。

伊凡·伊凡内奇从水里走出来,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冒雨游起泳来,大幅度地挥动着双臂,他身边激起了浪花,浪花里荡漾着白色线条。他游到深水段的正中央,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一分钟以后在另一个地方露出了头,又继续向前游去,继续扎着猛子,试图达到水底。“啊,老天……”他惬意地连连说道,“啊,老天……”他游到磨坊边,在那里和几个农民说一会话,便折了回来,在深水段的中央仰面躺着,让面孔淋着雨。布尔金和阿列辛已经穿上衣服准备离开,他却还在边游边扎猛子。

“啊,老天……”他说道,“啊,上帝保佑。”

“会保佑您的!”布尔金对他大声说。

他们三人都回到了屋里。楼上的大客厅里已经上了灯,布尔金和伊凡·伊凡内奇穿上了丝绸的长褂,暖和的便鞋,坐在了安乐椅里,而阿列辛自己则洗过澡以后梳理了头发,穿着一件新的常礼服,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看起来他正在享受温暖、清洁的感觉和穿上干燥衣服以及轻便鞋子的舒适,美丽的彼拉盖雅静悄悄地在地毯上走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用托盘端上茶和果酱,直到这个时候,伊凡·伊凡内奇才开始讲他的故事,而听故事的人似乎不只是布尔金和阿列辛,还有那些年老和年轻的女士与军人,他们正安详而严肃地从金边的画框里看着他。

“我们一共两兄弟,”他开始说,“我,伊凡·伊凡内奇,还有尼古拉·伊凡内奇,比我小两岁。我呢走了求学的路,成了一名兽医,而尼古拉呢从十九岁起就在官府里坐办公室了。我们的父亲奇穆沙-喜马拉依斯基是世袭兵出身,但是由于军功获得了军官头衔,给我们留下了世袭贵族的身份和一处小田庄。他故世以后我们的田庄因为官司而抵了债,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童年在乡下倒过得自由自在。我们跟农民家的孩子一样,在田间、森林度过许多个日日夜夜,看管马匹,剥树皮,捉鱼,还做其他类似的事情……你们知道,如果有人一生中哪怕有一次捉到过梅花鲈,在秋季见到过迁徙的鸫鸟,看它们在晴朗凉爽的日子里一群群地在村子上空飞翔,他就不再是城里人,他对自由自在生活的向往将至死不渝。我弟弟在官场坐办公室,产生了浓浓的乡愁。好几年过去了,他还在老位置,依然书写着千篇一律的文书,老是想着一件事,但求能到乡下去生活。这种乡愁渐渐地变成了一个一成不变的愿望,他希望在一处河边或湖边买一座田庄。”

“他为人善良,谦虚,我喜欢他,但是他这个一生都把自己关在庄园里的想法,我从来就不能苟同。说一个人只需要一抔黄土就够了,这话说起来挺轻松。可是现在同样有人说,如果我们的知识分子眷恋土地,向往庄园里的生活,倒是一件好事。但是这些庄园还不就是那一抔黄土吗!远离城市,远离斗争,远离生活的喧嚣,逃进自己的庄园一躲了之,这不是生活,是自私,懒人哲学,某种形式的僧侣主义,既然是僧侣主义也就无所谓建功立业。人需要的不是一抔黄土,不是庄园,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大自然,那里他才有广阔的天地,才能够发挥他那自由灵魂的全部功能和特点。

“我的弟弟尼古拉坐在自己办公室里幻想他将吃上自己的汤,它的可口香味弥漫了整个院子,他在碧绿的草地上用餐,在太阳下睡觉,一连几个小时坐在大门外的长凳上,眺望田野和森林。农业用书和历书上形形色色的建议成了他的赏心乐事,他喜爱的精神食粮。他也喜欢看报,但是只看上面的启事,说有多少俄亩耕地和牧场连同庄园、河流、果园、磨坊和活水池塘出售。他在头脑里勾画出通向果园的小路,鲜花,水果,椋鸟舍,池塘里的鲫鱼,以及你们知道的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些想象中的图画各式各样的都有,根据他见到的启事而定,但是不知怎么的,每一幅画里都必定有醋栗。没有一处庄园,没有一个诗意盎然的角落,在他的设想中没有醋栗。

“‘乡村的生活自有它的舒适之处,’他常常说。‘你坐在阳台上,喝着茶,你的鸭子在池塘里戏水,你闻到的气味是那么沁人心肺,还有……还有醋栗长势正好。’”

“他画了自己庄园的平面图,每一次他画出的平面图都是一个样:a)主人的住宅,b)下房,c)菜园,d)醋栗。他日子过得很节省:没有爽爽快快吃过一顿,也没有舒舒畅畅喝过一回,身上穿的天晓得是什么衣服,跟乞丐似的。他不停地攒钱存银行,贪婪得要命。我看着他觉得心疼,逢时过节常给他些东西,寄些东西,可他连这些也都藏了起来。一个人一旦认了死理,就没救了。”

“时间一年年过去,他被调到了另外一个省。他已经年满四十,却仍然在看报纸上的启事,攒钱。后来听说他娶了老婆,目的仍然是要买有醋栗的田庄。他娶的是一个寡妇,年纪老,又难看,而且无感情可言。娶她就是因为她有几个钱。和她一起他过得依然非常吝啬,让她过着半饥不饱的生活,而她的钱他却存到银行里,挂在了自己的名下。以前她嫁的是一个邮政支局的局长,在他身边吃惯了馅饼和果子露酒,可是在第二个丈夫身边连黑面包也没有吃够过。她因为这样的生活而生了病,过了大约三年就把灵魂交给了上帝。当然我弟弟无时无刻不认为自己对她的死是有过错的。金钱和伏特加一样,会把人变成怪物。我们城里有个商人死了,临死前吩咐给自己端来一盘子蜂蜜,便把自己所有的钱和彩票都和着蜜吃了下去,为的是不让任何人得到。有一次我在火车站检查畜群,这时一个牲口贩子掉到了机车下面,被轧断了一条腿。我们把他抬进了急诊室,血一直在淌,真可怕,可他却不停地请求寻找他的那条腿,老是放心不下,因为断腿的靴子里有二十卢布,千万别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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