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他还能找谁?他的亲人不是都死绝了吗?”她越发的迷惘。
言语间,秦列走了进来,看了眼女子,随后目光落到老人身上,曲身恭敬地向老人施了个礼。抱拳朗声道:“老人家,救命之恩不知如何回报,往后有什么事,您言语一声,秦列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说完,他想了想从衣袋里掏出块碧绿色的玉来,只见它的形体似泪珠,虽不是白色,却也玲珑剔透。真真是翠竹法身碧波潭,滴露玲珑透彩光,只是片刻迟疑,秦列将玉递到女子手里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身上唯有这块泪玉拿得出手,算是留作一个念想吧。”
老人心头猛地一颤,心中默念了几声:泪玉,好名字,好名字啊。许久,才点了点头。面上的表情淡淡,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泪玉入手,一丝冷凉,她突地一窒,虽也早有预料,却依然不愿去接受,许久幽幽道:“你要走?为什么?是住得不开心?还是我与爷爷怠慢你了?你尽管说,我们真有做得不周全的地方,我一定改。”
她满脸不舍,碧绿的眸子暗若无光,侧头、蹙眉间有种淡淡的忧伤缓缓流转。爷爷说得没错,他不属于这里,他的心不在这里,可是他的心在哪儿?
“都不是,你跟老爷子都待我极好,救命大恩更是无以为报。”他目光炯炯有神,只是说到无以为报时,眼帘垂了下,藏了丝愧疚。
终于,她哭出声来:“你要是真想报答,就答应我别走。”
“对不起,我要去找少主。”他眼神坚毅,凛冽。
“那个小男孩不是死了吗?”她又是一窒,那小男孩还是她和爷爷亲手掩埋的。
“他不是。告辞了。”他躬身又施了一礼,决然回过身去,大步踏了出去。已知留不住,她喊了声“等等”,秦列顿了顿,还是止住了脚步。她忙收拾着包袱,不停地往里塞东西,明明放不下了,还不肯停手,嘴里正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傻丫头。还会再见面的,只是能不能逆天改命,休正成果,就看各自的造化了。哎,冤孽。终还是躲不过。”第一眼见到他时,他就知道有些事是逃不掉的。命数的魔轮早已注定。
当夜一场大雪没了秦列离去的足迹,像是连她心底最后点念想都绝了。次日,古嫣只觉得周身发软,整个人提不起兴趣,怏怏的,连饭食也很少进了,只守在门前望着秦列消失的方向,又时而把那碧绿泪玉握在手掌心,看了又看。古玄只能痛惜地摇头,对这个痴傻的孙女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她低低吟了句,走出屋子,停到院落里一片泪竹旁,缓缓弯下身去,捧了一把雪,放到胸口,却不知为那般。本是个开朗,爽直的女子,居然也有神伤,细腻的时候。这世间本多痴儿怨女,一个情字令容颜一夕老,华发一夜生。
是夜,古嫣一夜奇梦。
陡峭的悬崖绵延无尽,因为太过寒冷,寸草不生,远远望去黑突突一片,崖下一片幽深无际的大海,风高浪急,怒吼着,翻涌着。一条银身长尾的鱼在海浪里时隐时现,两只碧绿的眼似有灵性般向悬崖上望着,它在等待最佳的时机。终于一阵海浪翻涌而上,足足十丈高,鱼儿借势跃到浪尖,将尾巴平铺着,怪异的是居然没有落下去,整个身体借力弓成一弯弦月,直到浪势回落,他纵身一跳,足足八丈高。却见他突然张嘴对着崖边吐出一口白色乳液,又直直落了下去。如此往复,不知多少来回?
曼珠沙华开得凄厉,妖艳,旖旎,一路烧红了她的脸。她四处望了望,碧绿深若潭水的眸子暗淡无光似有不舍,似有怨恨,似有道不明的期许。
“喝吧。”一个五十上下,银发黑面的老婆婆递给她一支碗。里面空空无物,却有淡淡的白雾萦绕,腾旋。
“来世愿做一条鱼。”过了奈何桥,几世为人,为物,或是畜生,记忆在沉沉的脚步声中如被催魂铜铃叫醒,复苏了过来。片刻间占据她整个身体。那碧绿若深潭的眸满是哀伤与无奈,终是叹了声,仰颈一饮而尽。几乎同时,一颗莹莹透白的泪滴进碗里。
一行黑衣蒙面人,腰缠铁链,拖着长剑在雪夜中疾驰。圆月高挂,分外清冷,经过一片树林,领头人做了个手势,众人停下身来四散了开去。
约莫半个时辰,一辆马车快速驶入树林。赶车的却是一年纪五十左右的老妇人,不停地挥动着长鞭,急呼着:“驾,驾--------”
马车里是位年轻女子,锦衣狐裘,浓墨青丝绾成五凤朝阳髻,两鬓斜插双凤纹鎏金银钗,发端垂下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正摇晃得厉害,垂珠乱窜发出细微急响。再看这人的脸,却是生得异常貌美。神色有些慌乱,整个气质却与这一身的华贵与容貌有些格格不入。
“是时候了。”
领头人屛住呼吸,利落地做了个手势,众人解开腰中铁链,交错着轻掠过去,长长的铁链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竟将马车的四周死死封锁住。
马儿发出长长一声嘶鸣,停下身来。雪花四溅,那赶车的老妇人许是吓坏了,跳下马车,跪倒在雪地里,不停地磕头。黑衣人自然不去理会,纵剑朝马车里的年轻女子杀了去,有人大喝了声:“妖后拿命来。”
突突几声响,那女子倒在了血泊中。众人长长舒了口气,领头人眼中泪花闪动,心中默默念道:“悬青,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突然怪异一声冷喝:“你们确定杀得了我。”
“是她,是她。她没死。”众人惊慌失措,四处找寻。
那伏地的老妇人唇角挂着一缕诡异的笑,猛地起身,袖中鱼肠剑滑入手中,紧紧握住,飞快几个掠身,只见到几道寒光闪过,这一行黑衣人口吐鲜血,纷纷倒地而亡。领头人,脚尖轻点了下地面,急退开身去,惊险躲过一击,却是脖颈处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他心底惊呼了声“好险”。
旋即,目光直刺向那老妇人,厉声喝道:“妖后受死吧。”
那老妇人却背过身去,不屑道:“将死之人,也敢口出枉言。”
领头人只觉得心口窒了下,整个身子抽搐着倒了下去,面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恢复了自己的声音:“到底,到底,还是死在了你手里。我不后悔。悬青,等着我,我来了。”
老妇人的心骤然一紧,扯下面上人皮,露出了一张年轻漂亮却又苍白如纸的脸,却是与那死在马车中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她飞奔了过去,跪倒在他身旁,扶起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泣声道:“云彦,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你杀了悬青,又岂会料想不到,我会来杀你。”他的力气快散尽,说不了重话,只能拿眼瞪视着她。
女子悲恸,颤抖着伸出手来,轻轻往脸上一抚,却又变了模样,无奈中带了丝悲痛:“你看着我,看看我是谁?”
“悬青,你是悬青。当年死的人---------”
“死的是妖后,我给她易容成我的模样,这世间没有人能识得出。想不到竟然骗过了你。”
“你没死,真好。”他无力地笑了笑。
她默默点头。眼里满是悲痛与不舍。
他忽地似想起了什么,心疼道:“你的声音?”
“我的嗓子被妖后毁了,只能用内力说话。”
“原来如此,这或许便是命。”他心中悲凉。这一世活得太苦,但愿来世能好好在一起,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不,我不许你死。”她扶起他,将真气不断地往他体内输送。
“没用了,毒早入了肺腑,我活不成了。别,别白白耗费真气了。”
“生不能在一起,那就死在一起吧。”她突然笑了,就这一瞬间,仿佛就是一场人生,爱过,痛过,期待过,悔过,业已释然。她拾起鱼肠剑狠狠刺入自己下腹,“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他痛哭:“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
“没有你,苟活的我不过是人世间的一座悲凉的孤岛,再没有人能踏入我的世界,走进我的心里。”
鹅毛大雪悄然飘落,呼呼的冷风吹乱了她的鬓发,他伸手去,想要帮她摘去发间的雪花,才到半空,垂落下去。
“云彦,等等我。愿来世,你我不再错过。”她笑了笑,双目疲惫地阖上。双手无力垂入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