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景迈群光绝,安得长绳系白日。时光如水,转眼四年过去。那曾经的少年儿,如今已越发的风彩照人,器宇不凡,只是眉宇间那股戾气已愈发的浓郁。一身洁白长袍迎风而舞,幽暗不明的眸子隐隐有淡紫色光芒闪动。
“小师弟,下来。师父唤你。”苏玉影站在那棵几人环抱不过的大松树下,往上望了又望,忽地一个白色的身影如同一片枯叶飘落下来,立到她身边。她笑了笑,伸手抚掉他肩上的露珠,娇嗔道:“这一天天的,总往树上跑作什么?衣服都打湿了。”
“五师姐,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他突然看着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苏玉影微微一怔,淡笑道:“问吧。“
他依旧看着她,“你要如实回答才行,不然我问了也没有意义。”
苏玉影没往深想,只当是小孩子家的一些好奇的事罢了,“人小鬼大,好吧,你问。”
“那我真问了?”他笑了笑,她反而有丝莫名的期待,“好了,快问吧。”
他朝后厅走了几步,转过身来,“五师姐,你是不是喜欢二师兄?”
那轻风抚面,似羞似娇的人儿,丹凤轻含薄怒,宛然一朵山林间含苞待发的辛夷花。风平看着她,淡淡一笑,悄悄转身欲走。她缓过神来,娇喝道:“不学好的小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跑了几步,伸手就要抓。风平早有防备,那里肯乖乖就范,身子一矮躲了过去,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一眨眼的功夫,人已进了后厅。苏玉影追到门口,想起师父在里面,自知不可造次,稳定心神,压住那满腹的怒火,旋身悻悻而去,只是那红透的脸儿在桃花的映衬下又红了几分。那四季常开的花儿,那一抹惹人心动的羞红。
“师父。”风平拱手道。
南苍看了眼堂下这个优秀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小弟子,满意地笑了笑,四年,才不过短短的四年,他居然修到了六段上幻境的境界,要知道玄虚门许多长老,修行了十多二十年,甚至几十年,不知费尽了多少心思,炼化了多少灵兽才晃晃悠悠地挤进上幻境的门槛,而眼前这个弟子似乎就是突兀降落人世的转世天神,以一种快得不可以思议的修炼进度,独立在云端,讥诮俯瞰着那渺小、平庸的芸芸众生。这样的资质,这样的进度,与曾经那个譬如芝兰玉树的大弟子怕是不相上下,也许更出色些。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脸庞突地掠过一簇阴云,那清晨的阳光透了进来,落到他脸上,生生将那簇阴云刺透。许久,他叹道:“过刚则断,峣峣易缺,刚极易折。”
风平自然不知这短短的一个碰面,南苍的思绪已百转千回,只觉得着师父脸色并不好看,隐隐有些担扰。
南苍淡淡道:“你上山学道四年,还从未下过山。如今也算学有小成,是时候出去历练、历练,长长见识了。”
“遵师命。”风平拱手道。
“你这次下山,直接去三思谷与你小师姐会合。一切听你小师姐的,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南苍沉吟半晌又道:“这四年来,三思宗怪事连连,先是弟子莫名被杀,后是三思玉碑损毁,接着宗主无故失踪。为师隐隐觉得,这件事没表面这么简单,或许还会有更大的变故,只怕到时我们想置身事外都难,既然如此,不如早作打算,未雨绸缪总好过猝不及防。”
风平面色凝重:“这事掌门师伯知道吗?”
南苍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的,这次派你去三思宗暗查就是掌门师兄的意思,倒和我的心思不谋而合。一方面是为磨砺你,另一方面也存了份栽培你的心思。而且其它各长老也有派弟子下山,打着下山历练的愰子,只怕暗里也是要插手此事。”
风平疑道:“掌门师伯不管?”
南苍笑了笑道:“本门门规本就是很宽松,掌门师兄也是个不拘死理的人。你与其它弟子,一明一暗,各自为政,又相互钳制,临危处险还能携手对外,如此既是各凭本事,各展所长,也是以防万一,进退有度。”他看了看风平,意味深长道:“贤才生于忧患,立于险境。”
风平道:“弟子,明白了。”
南苍点头道:“去吧。万事小心,切记不可以强求。”
且说,鲁出山因为先前有事拜托风平,又急切想知道结果,只得立在门外苦等,无意间隐约听到师父说到三思谷,小师妹,便留了个心眼,悄悄躲到门槛外的墙角偷听。虽听得模糊,但也知晓了师父命小师弟下山历练的消息。一时有些担扰,正想着是否应找苏玉影商量下要不要一同陪去,也好有个照应。恰好让走出门口的风平撞见,以为他还在想两天前托付之事,遂笑道:“二师兄,太心急了些吧。这多年都等了,这两三天就等不了了。”
鲁出山微微一怔,许久才骂道:“小东西,敢消遣你二师兄,无法无天了。”说罢抡起胳膊欲动手。
风平退后两步,笑得更肆无忌惮,“两个人连训人的口气都一样,想不走到一起都难呀。”
“一样?”鲁出山一惊,道:“你问过五师妹了?”他看到风平笑着点头,迫不及待又问道:“她怎么说,承认了?”
风平敛了下笑容道:“没承认也没否认。”
鲁出山只觉身子一软,两眼暗淡无光,怅然道:“只怕是怕伤了同门情分,不好言明罢了。”
风平摇头道:“二师兄,你这人油滑,狡诈,心思敏捷,为什么一牵扯到儿女情事,就糊涂了呢?”
鲁出山两眼突地一睁,向前跨了两步道:“你是说,我会错意了。”
“当然,我敢肯定五师姐是喜欢你的。只是你让我问的这个问题太过直白,女孩子嘛害羞,脸面薄。****两字,自然不会轻易说出口,更何况是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所以,二师兄,该帮的我都帮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说罢,转身离去。鲁出山又是怔了怔,许久似想起了什么,喝道:“小子,你刚才说什么,我油滑,狡诈?我看你是皮痒得不行了,来二师兄给你好好挠挠,喂,别跑呀。”
鲁出山远远看着一道身影御剑飞去,在碧蓝的天空留下一片褶皱,不由自主跟到入草堂门口,面色暗淡了许多,伫立许久,喃喃道:“小师弟,出门在外,一切小心啊。”
“是呀,从小到大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在外吃得惯不惯?”她看了眼他,沉吟半晌道:“小师弟,今早问了我个奇怪的问题?”
他微微一怔,脸色渐红,偷看了眼她,缓缓低下头去。
她抬眉,又看了眼他,“你不想知道是什么问题?”
他“啊”了声,抬了抬头,才对上她的眼,又低了下去。她嘴角微微一翘,含着淡淡的笑,“还是你原本就知道这个问题。”
世间的****,言语又如何能说破,顺其自然不知何时圆满,几经波折又无奈错过,苦心孤诣却也不见得事事如意?那聪明的人儿也有糊涂胆怯的时候。他或许不知,他所害怕与担心的也许原本就不存在,只是想得太多,在乎太深,绊住了前行的脚步。
她等待了太久,空气都凝重得叫人担扰,终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下了决心,他猛然抬起头,直视着她,大声道:“没错,我----”
“二师兄,原来你在这呀。咦,五师妹也在,没打扰到你们吧。”
他缓了口气,转过身去,递给武常一个复杂的眼神,苏玉影狠狠瞪了眼武常,又看了眼鲁出山,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心有不甘地狠跺了下脚,长长叹息一声,匆匆走了。他不知何意,欲追上去问个明白却被武常一把拉住。
武常疑惑道:“二师兄,五师妹这是怎么了?是生你气,还是生我气?”
鲁出山并不回他,反问道:“老三,找我有什么事?”
武常风淡云轻,“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说说话。”
“轰隆,咔嚓---”似五雷轰顶,鲁出山的心几近碎裂,胸口气血阵阵翻涌。他一把揪住武常的衣领口,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武常一脸无辜,看他的眼神也迷离无光,两个人的呼吸、心跳在那缓缓流逝的时光里悄然凝固。许久鲁出山叹了口气,松开手来,心暗道,罢了罢了,也许这样更好,不说或许还有机会,说了怕是连这同门多年的情分也给生分了。或许,他真正害怕的并不是拒绝,或有其它吧。他无心理会武常究竟在他耳边没完没了地说了些什么,呆呆地一个人麻木地走着,走着。阳光悄悄落到入草堂门口,那天际里成双成对结伴而飞的鸟儿时而从头顶越过,留下清脆、醉人的欢叫。
远方的天际里白云朵朵簇拥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在云层里若隐若现,鸟儿三五成群从他身边飞过,他童心未泯,手诀一动追了上去。藏在鸟群里,欢快地飞,低低地鸣唱。任那山高,水阔,人事情长,又于我何干?
忘却,仇恨?
青气微漾,水寒轻颤,那内心深处的灵魂又怎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