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孙传芳
孙之出身略历
孙传芳，字馨远，祖籍山东泰安县乔庄乡，薄有田产。父名玉典，母王氏。其父死时，孙年仅四岁，因母子屡受族人欺凌，迁至济南。孙年17时，值清廷在北洋编练陆军，孙到保定考入练兵营，毕业后，充排长，旋入武备学堂。光绪三十年(1904年)秋，孙至日本留学，阅四年，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归国分发第二标充教练官。辛亥十月武昌起义，孙随清军南下，自此留在湖北。1919年夏，湘督张敬尧被南军击败，全军退至湖北境内，孙领命防堵，驻于湖南北交界处。张军过境，孙以计袭，解除张军武装。是年冬孙任鄂西警备司令。时鄂西有黎天才、王天纵、蓝天蔚等以民军旗号聚五六万人行事，亦为孙所平。1920年夏，四川与湖南联合攻湖北，孙奉命应战，历10昼夜，力不能支，湖北当局令孙相机退守，遂得保存实力。未几，北京令下，任孙为长江上游总司令、第二师师长。1922年夏，奉直开战，北京政局动摇，孙在宜昌倡议，以为若欲统一政局，必须先行恢复法统，遂发出通电，力主黎元洪复总统位，并促北徐(世昌)南孙(中山)同时下野。由于各省响应，黎遂复位。次年春，孙赴督理福建之任，闽省军务帮办王永泉，恨孙提出实行收束闽省军队及统一财政计划，心大不甘，阴加阻挠。孙知王跋扈，故示大度，不与之较。旋侦悉王秘密派人往外埠购办军械，预备扩充队伍，即设计将王害死，劫得军械，并电报中央，宣布王之罪状，一面力荐闽北护军使周荫人继王任。周因与孙早有联络，对孙特别用命。其时王永泉之亲信杨化昭驻兵同安，与李厚基旧部盘踞在厦门之臧致平合兵攻孙，却相继溃败，逃至浙江，依附卢永祥。旋中央明令任孙传芳为粤闽边防军务督办。1924年夏，苏督齐燮元、浙督卢永祥为争上海管辖权。开战于黄渡、浏河等地，苏军合皖鄂豫鲁之力，双方相持不下，孙传芳乘机率部由闽入浙。卢永祥战败宣布下野，孙督理浙江军务，并兼任浙闽巡阅使。孙为迎合苏浙民心，倡淞沪永不驻兵之议。1925年春，中央变更官制，裁撤巡阅使，改任孙为督办浙江军务善后事宜。尔时中央政权明令以杨宇霆督苏。杨为张作霖亲信，号称智囊，抵苏后即派兵进驻上海，不睬孙之倡议。孙密谋对策，假“秋操”之名，亲率精锐3万人分五路入苏驱杨，杨所部分散不及调集，只得避锋，仓皇北撤。孙即用浙、闽、苏、皖、赣五省联军总司令名义张贴布告并发通电，驻部金陵。
五省联军总司令部与三大台柱
孙传芳以联帅自封，驻节南京，贵极一时。总司令部机构为三厅十大处。三厅，一曰总参议厅，凡顾问、参议、谘议等官属焉。另有特聘高级军事、文学、政治、经济等顾问，如蒋百里、章太炎等备谘询大事者，月送聘仪千元，多至3000元；一般的顾问、参议、谘议，月送夫马费或俸给不等。二曰秘书厅，设秘书、书记官等职。秘书中不少清季科甲出身，如商衍鎏为广东探花，高毓彤为直隶解元。又有一位赵姓秘书，山东人，都以赵老将军呼之，盖从孙最早亦最密，在部另定优待，极少劳其执笔，备谘商内事而已，而且特许其吸食鸦片，并供给之，可算麾下特色人物(笔者知孙氏家世略历，即其所告)。三日总务厅，为帅府之总汇，辖十大处。十大处为参谋、副官、军需、军械、密电、军法、军医、交通、交际、电务等。部中三大台柱，一为总参议杨文恺，字建章，直隶(今河北省)北静海(现属天津市)人。早年与孙同营当兵担粪，又同派赴日本留学，同班卒业，做过汉阳兵工厂厂长，与孙为异姓兄弟；一为总参谋长刘宗纪，北洋出身，精于军事，熟习数国文字语言，足智多谋；一为秘书长陈訚，字季侃，浙江诸暨县枫桥人，前清举人，曾任甘肃省长，孙入浙初即聘为督署秘书长，文章独步，献策尤多，孙特加礼遇。各厅处职员，悉按陆军官佐叙级，不下300人。又孙督浙时，总参议为王金钰，字湘汀，兼任盐运使，孙到南京后，派王为驻京办事处长。联军总司令部以下，同城有江宁镇守使署、南京卫戍司令部、宪兵司令部。
运用手腕笼络人才
孙氏领有五省，总揽军权，虽则东南半壁，然为全国财富之区，人才荟萃之地。孙除自兼江苏省总司令外，如夏超、周凤歧、周荫人、王普等辈一一安置妥贴，又于徐州特设总司令部，以陈仪为总司令，以挡豫鲁。唯陈调元非素心人，但其在皖久，颇有实力，孙曲意相待，使陈亦不致抗衡。孙师事蒋方震与章太炎，常自诩余有百里军事、太炎学问。蒋固素负时望，然半生不得志，太炎富文学而殊无所用，孙对此两人特别尊崇，无非示其能知人。如他聘在野多年之苏人陈陶遗为江苏省长(陈在民国元年任南京临时参议院副议长，当选国会第一届议员)，以丁文江为筹备淞沪商埠总办(丁为名博士)等。总部各级人员薪饷，一律以七折发放，孙订出调剂办法，凡在部内服务已满半年者，由总务厅发通知，准许自行报名，以各省县知事、税捐局长及所长外放，作为酬劳，外放届满六个月者调回部来仍供原职。因此每半年即有一番调动，鼓励贪污，匪夷所思。高级人员如秘书长陈訚兼浦口商埠督办，设署兼薪，副官长张佩西兼杨由关监督等，不胜枚举。孙氏一笔巨额收入，乃是每月由上海解来500万元。此项巨款来源，盖为孙传芳以宋雪琴为驻沪办事处主任后，向上海鸦片烟土商按月征得。凡商人运销烟土，所装箱包，由驻沪办事处发贴五省联军总司令部大印封条，五省地区畅行无阻。宋雪琴早年在汉口充某国轮船大班，孙某次军事失败，无法撤离其队伍，孙与宋识，急央宋设法。宋大帮孙忙，不顾公司规章不给中国任何部队运兵之用，竟给孙载运，孙得以脱险。宋后被公司撤职，闲居上海有年，及闻孙驻南京，声势显赫，径往谋求差使。孙感宋旧恩，数度密商，即在这一宗货色上来着手筹收入。宋得此职，从此月得巨款。孙传芳敛财害人之罪恶，当以此事为最大。
参加美国费城博览会始末
1926年，美国政府在费城举办万国博览会，驻南京美国领事函送孙氏，征求物品与赛。孙氏乘机结好美国政府，向美领事大献媚辞，说此次系美国150年光辉纪念，吾华改建民国，亦历15寒暑，有声应气求之雅。东南五省，神州奥区，物产丰富，自应参加伟举，以扬国威，而敦邦交。遂立即组织江南筹备美国费城展览会出品会，孙自兼会长，分电五省军民长官，以江苏省长陈陶遗及浙闽皖赣军民长官任副会长，以次设置会办、总干事、干事等员，成立总事务厅于南京军署西院。会议决定先将征集之品在南京预赛，再行运美。嗣以美国会期迫促，不及预赛，另于上海设立驻沪赛品管理处，各省出品送该处审查，选取物品以地方特产及制作精美者为合格。从是年3月下旬起至5月，历时70天，共收赛品12000余件，经审查选择，剔去仿造洋货及不便装运之件，计得4000余件，由大来轮船包运到美；还编成“江南筹备费城赛品与孙传芳上将军”一书，内用中英两国文字，外标金字蓝底封面，更附入孙之戎装肖像，精印数千册，派邹鼎新、恽震为特派员，携书赴美国作宣传。这次运出大量国内精美物品，皆我五省千百万劳动人民智慧绝艺心血的结晶，被军阀供作媚外之贡物，一去不返，良可慨矣。
大做生日收礼庆寿
孙传芳由步卒出身，30露头角，40登高位，坐镇东南，1926年丙寅仲春之月，是其42岁初度，于是宏开寿宴，大会宾僚。旬日中，各方礼物，马驮车载，不绝于途。部内某官探悉孙之生日，绘成“江天春永图”一幅，发起征集诗词为孙祝贺，随启事附送精美笺纸，陆续征集，裱成手卷，长连数丈，颂词洋溢纸上，大大博取孙氏之欢。某部团长(忘其姓名)自远道赶来献湘妃竹骨摺扇一柄，正面绘佛像，鼎烟一缕升空，现出龙首，背面金汁楷书全部金刚经，字划细如毫发，孙频频玩赏，欣然惬意。总部占地甚广，为太平天国时殿廷、清季两江总督衙门，西院建有大戏台一座。是日，上海京剧名角毕集，酒宴设在台前，某客点演“刘备取西川”一出，讥刺浙人效仿张松献地图取禄位者，殆暗指夏超辈。孙氏早离席入内，否则不知将有若何感想。剧终客多默然。是晚继续演戏，靠近之骑队马房失火，顿起一番纷扰，孙下令特别戒严至天明止。在做生日中，孙连开秘密会议，内容初不知，后始悉协商大局，研订计划。
附庸风雅投壶款宾
孙传芳纵论天下大势时，每次必及抱负，常云我名传芳，当名流万世，经文纬武，不可缺一；吴(指吴佩孚)喜讲易，我爱读书习兵法，亦常考古。孙提出“祭遵投壶”之事，谘于章太炎后，即授意部佐筹备，举行投壶雅集，发出大量请柬，各省官员及地方士绅纷来参加。原邀章太炎莅宁指导，乃章不来，遣一代表与会。总部大厅布置为投壶场址，苏州大同音乐会任演奏，毕陈古代一切乐器于厅上，设席作亚字形，依秩序入座。部中少校以上官佐均参加，军职戎服，文职皆长袍黑褂。投壶分两队，每队四人，着古衣帽，做进退揖让动作，并以古乐配合。此举孙氏用去不少财力物力，尚不嫌费，次日又在秀山公园英威阁大厅续投一次。
密谋大事暴露野心
孙传芳借做寿投壶为由，在南京接连两次盛大集会，果然大有收获：第一，达到各方感情联络；第二，标榜其礼贤下士，结果上书献策远道而来者日有所见。孙即以组织新直系、推倒吴佩孚为初步计划，又为摆脱中央干预，通电主张各省自治，繁荣五省经济，首当保境安民，实现军民分治，着重保护外侨。所拟改造政治局面方案中主要有：一、建设民主之真正共和国；二、促成省治法；三、用考试制度补选举之阙。孙氏常说中国之大，决不宜完全受治于中央，即此一言，其心可见。尚有三项要点：一、同外人搞好个人关系，使各国政府对孙传芳名字地位重视起来；二、必须不断注意关外张作霖及广东方面动静，预作对策；三、通过关系向国外购办军火器械。在五省基本建设方面有：
一、完成淞沪开关商埠计划；二、兵工导淮，以兴水利；三、五省内之交通通讯如电话公路等尽速建立，以灵呼应。以上所记，孙与三大台柱反复研究，绝对保密，总参议杨文恺每日午后1时许到部，深夜始归私邸。杨之办公室，在内院西面大厢上首一间，内陈设极讲究之烟榻，杨鸦片烟瘾最大，孙亦同嗜。孙到下午3时必来杨室，对卧榻上，审阅函电，侍从马弁副官，在室外鹄候，肃静无声。笔者每日午前人内第三间办公，日必入杨室一二次，就在榻前之方椅上落座谈话。孙、杨曾以极温和口吻语笔者，如内部机密事件向外泄露，无论何人，都要处死。年轻的我，闻之悚然。孙一双三角眼，黑珠黄圈，令人不敢逼视。伴虎之喻，古人所言非过也。
为段祺瑞捧场及与奉张联络经过
1925年，段祺瑞以执政名义上台，向各方面征农商部总长一席，电孙传芳荐贤。孙对此颇加考虑，结果请总参议杨文恺入京就任，给老段捧场。杨文恺对笔者说，联帅(指孙)因段上台，来通声气，不便拒绝，让杨到京后，看情形再作计较。因部中积欠员薪，灾官满路，孙嘱杨携带5万元去酌发欠薪，暂维彼等生活。捧场得花本钱。孙嘱杨留京料理日常事件，有事密电通讯可也。
孙传芳与张宗昌忽而化敌为友，因孙观察鲁张半年来尚无恶意相加，并且考虑到国内局势不断变化，一旦有事北上，必须通过山东，遂与鲁张进行联系。孙亲赴济南会面，互通殷勤，结为兄弟。张悍而狡，趁机会大好，向孙借银10万元，孙立电宁派人送去。以后张宗昌应孙传芳之邀来南京，更形莫逆。张下榻于杨文恺私邸之别院，一时车马喧嚣。张素羡秦淮歌妓，在杨邸一夕，召钓鱼巷一带20妓取乐。众妓围张取闹，张竟穷于应付，巷里传为笑谈。军阀荒淫，令人咋舌。孙又由张宗昌介绍，与张学良换帖，结为金兰，终于投在张作霖门下。然双方都有用意，明眼人孰不知之。
组织办事处“讨赤”
尔时南北军阀，各有野心，拥兵自大，势成割据，联省自治，徒作空谈，中央命令，不出都门，军阀有时变敌为友，有时弃好成仇。最为彼等担心者，为当时共产主义之传播，共产党人之坚定。孙常诋共产党诱惑青年，扰乱社会，蓄意严加取缔。鉴于广东方面已成国共合作，孙与直鲁军阀共虑及此，作了多次密议，组成所谓“直鲁浙闽苏皖赣七省联合军办事处”，专门对付共产党，策划“讨赤”事宜，设置处长二人，一为杨文恺，一为唐在礼，笔者亦被任为处员之一。时决定第一步密电各省取缔共产党之宣传，及时防止其活动，同时派谍报员四出侦察共产党所设机关人名及通共之人。岂知不久北伐大军分路出师，所向披靡，这一番计划，倏成泡影。
失败后寓居天津被刺
国民革命军北伐出师之前，蒋介石派代表秘密到南京，与孙传芳联系，订立密约：北伐军不侵入五省，孙守辖境，对北伐不相阻碍。孙想假手北伐军打倒吴佩孚后创立新局面。不料革命军出师，一路直趋武昌，中路进入江西，东路由福建入浙。江西吃紧，发生激战，孙部谢鸿勋师在南浔线上全军覆灭。大将阵亡，孙只得亲自出马，赴九江督师，并调周凤歧师开赴九江。周与夏超早有密约，看孙情况行事，准备响应革命军。孙亦知夏超在浙难保不变，周凤歧需加监察。当孙赴津求援之时，南京总部事务派卢香亭代理，卢恐周在九江不稳，拍电致孙，调周回苏。孙复电如周到南京命其暂留部中，他亲来决定行止。周到宁后，卢与之谈军事部署，周下跪卢前，称誓为联帅效死力，继以涕泣。卢为周所骗，放其返浙，并向周拍胸承担，保证联帅对其无他。周得脱回浙，宣布就革命军职务。孙返宁怨卢铸成大错，严加训斥。孙传芳求援商量结果，南京由张宗昌部接防，孙军全部撤至江北。至是，孙、杨一起从下关登轮，一夜退到扬州，以扬州张家花园为行辕，不及部署，情况紧急，仅停留一天半再北向退海州。孙部到扬州时，因浙籍者只有我一人，杨知我体弱患贫血，许暂留扬州，看机便宜行事。笔者至此，与孙、杨分手。
后孙部终于全部溃散，孙寓于天津，拥赀2000万。孙有两妻两子，大妻山东原配，次妻娶于湖北，冰炭不相容。孙居津表面皈依佛教，常至天津居士林诵经，但非真心从此放下屠刀者，仍阴令部下程步青等秘密活动。程为孙传芳之外甥，任军需处长发了大财。孙传芳不久为施剑翘在居士林佛前蒲团上击毙，亦有一段前因后果。施剑翘者，山东张宗昌部下军长施从滨之女也。孙传芳入苏后北取徐州，与鲁军施部战于夹沟间，鲁军败，军长施从滨被俘，孙将其枪杀。施女剑翘要报父仇，亦假礼佛为名，常至居士林去窥探，一日乘孙不防，出枪将孙击毙于佛殿中。施被捕后，在法院受讯，从容赋诗数首以当供词。笔者于报纸上看到还记得两句：“常到林中非拜佛，剑翘求死不求生。”以一女子，蓄志为父复仇，扑杀巨魁于一瞬，亦足称矣。
(寿耕梅〓1962年5月)
孙传芳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