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芳这一声令下，成千上万名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朝东涌去，水上，陆地上，黑鸦鸦，一片一片地，你推我搡，哪还有什么秩序可言。这群背井离乡，异地征战的士兵们早就厌烦了，他们可不想拼死拼活地给他人做嫁衣裳。
此时，仍旧停靠于九江之上的孙传芳的“作战室”不得不调转船头，打道回府了。孙传芳真是有千万个不甘，他现在的心情真是当到谷底了，更加没有了刚来之时的兴致。整个从九江到南京的漫长旅途中，孙传芳都没有走出过船舱半步，他始终待在卧舱里，不肯走出去半步。他也轻易不允许任何进来，现在的他心里非产地脆弱，害怕再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说白了，此时的孙传芳就像一只受到攻击的乌龟，缩进了龟壳，他以为只要不探出头来，就没人打得到他。可是，总有些事是你无论如何躲避，也躲避不了的。
总参谋长刘宗纪拿着紧急电报走了进来，看到孙传芳如此无精打采，不觉摇了摇头。
“看联帅如此烦心，真是不忍心再给你添堵，可是这事又不说不行。”刘宗纪无奈地说道。
孙传芳一惊，他现在就如惊弓之鸟一样，经受不起任何的打击了，可还是硬着头皮地问：“又有嘛事？”
“是周荫人他……”刘宗纪支支吾吾地说。
“别跟我吞吞吐吐地，又嘛事说嘛。”孙传芳有些恼火了。
刘宗纪只得把电报交给了孙传芳。
原来，蒋介石打下湖南、湖北继而攻打江西之时，周荫人所管辖的福建地区也跟着起了内讧。由卢兴荣、赖忠、高义等组成的福建地方势力趁火打劫，纷纷向周荫人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此时的福建并无军事力量，只有警察不到8000人，况且周荫人又是个无勇无谋之人，根本就无法应付这种局势，所以只能向孙传芳求救。
要说这周荫人跟孙传芳还真是交情匪浅，他们同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周荫人回国后投靠了北洋军阀陈光远部下，累迁至旅长，1922年升到了师长。1923年3月，孙传芳被任命为福建军务督理。孙传芳以刘宗纪为参谋长，王永泉留任帮办，周荫人人延平护军使。孙传芳同王永泉虽同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生，可是两人相处并不融洽，加上福建军政大权都在王永泉手里握着，因此他决定驱逐孙传芳。
可是还没等王永泉动手呢，10月，周荫人率部袭击王永泉。因其在福州驻扎的军队太少，无力抵抗，只得逃亡上海。1924年，周荫人受孙传芳委任，兼任福建军务帮办、督办两职，开始跟着孙传芳东征西讨。
孙传芳为了笼络人心，甚至跟周荫人、卢香亭等几人义结金兰，拜了把子，所以这周荫人可谓是五省联帅孙传芳的把兄弟了。如今这把兄弟有难，求道孙传芳头上了，就看这昔日曾在一起称兄道弟的孙传芳帮不帮忙了。
孙传芳一看完电报，就气急败坏地扔到了地上，嘴里还不干净的：“娘的，老子帮你，谁帮老子？我这儿还焦头烂额地一大堆事儿呢，净给我找麻烦。”
刘宗纪一看孙传芳这态度，是不打算帮了。
“周荫人请示办法了，咱这儿也总得有个回示吧？”
“回示？怎么回示？”孙传芳突然提高了音量，“一个江西都够我忙活的了，哪还有那闲人去援助福建？让他自己想办法处理。连一些地方的地痞流氓都解决不了，他的福建总司令是怎么当的？”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也难怪孙传芳发火儿。此次孙传芳的西征可谓是多劫多难，先是谢鸿勋战死，其左翼断折，然后是陈调元中立，其右翼瘫痪，卢香亭、郑俊彦又不战而走，如今福建又出事了，真是祸不单行！
刘宗纪说：“周荫人请示办法了，总得有个回示吧？”
孙传芳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怎么回示？一个江西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我哪里还有多余的心去管福建的事？”
刘宗纪想了想说：“咱没有兵就做没有兵的回示。现在看来让周荫人苦守福建是不可能的了，况且他也不见得愿意守了，莫不如给他个退路就完了，让他也撤了吧。”
孙传芳真是心疼啊！想当年福建是他起家的地方，他就是靠着福建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如今这个发家地也不得不放弃了。想到这里孙传芳更加心慌了，他有种很不祥的预感，难道他辛苦打拼的东南五省都要一一放弃吗？
孙传芳狠了狠心，对刘宗纪说：“你马上给周荫人发电报，顶不住就撤吧。”
刘宗纪领命后，马上执行，一纸电文发往福建。
接到孙传芳“撤离”的指示后，周荫人可高兴坏了，他早就挺不住了。于是周荫人将所有的家当都带着，撤到了浙江西面的进化和兰溪一线。
周荫人所带的这支部队，可是战斗实力和武器装备都超强的一支，这是他的全部家当。周荫人在从福建撤出的时候，留下了一些散兵游将垫后，率领着第12师就冲出来了。第12师刚刚到达兰溪就碰上了北伐军，两伙儿部队交起手来。
北伐军原以为这是从江西战场败退下来的孙军，所以想趁其喘息未定之时，一举将其歼灭，可没成想，算是撞到枪口上了。第12师将北伐军重重围住，一个总攻击，北伐军全军覆没，死伤过半，剩下的全都被抓了俘虏。
孙传芳安全地回到了南京。船一靠近码头，孙传芳的心就凉了，岸上空无一人，十分冷清。想他走时，场面是何等地壮观，原来这就是败军之将的待遇。孙传芳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联帅府，这一路上气氛也怪极了，好像整个南京的老百姓没有先前那么拥戴他了。孙传芳感觉情况不对。
后来经他一了解才弄清楚。自从孙传芳去九江督战以后，江苏和浙江受革命思潮的影响越来越大，纷纷开始支持北伐运动。这种潮流愈演愈烈，一些工商业集体借助北伐的影响，掀起了一股和平运动，藉以拒绝孙传芳回省。江浙两地的人民对于军阀混战的军面深恶痛绝，加上前方不断传回孙军战败的消息，这让人们看到了北伐胜利的希望，对军阀更加群起而反之。
孙传芳一看苗头不对，预感形势不妙，马上召集几大参将，密谋对策。
江西一役，孙传芳虽然战败而归，五省中损失两省，地盘儿缩小了，可就兵力而言，他可是没有丝毫损失。对于军阀来说，只要手里有兵，他就不怕北伐军。可是面对日益丧失的人心，孙传芳可是得意不起来了，他不是专横跋扈又没有头脑的人，他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现在想要扭转人心，对孙传芳来说可是件难事，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拓宽疆域，稳定势力。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孙传芳首先问了杨文恺的想法，在他看来众多人中唯有刘宗纪和杨文恺算得上是有谋略的人。
杨文恺说：“北伐军数量并不多，不过区区10万人，论装备也无法与我们相比，可是就是这样一支二流部队却能攻占吴佩孚的两湖，如今连我们的闽赣之地也尽在其掌握之中。北伐军为何能够连连取胜，其主要原因是北洋各系不团结，都各顾各的，这才让北伐军有机可乘。只有我们团结一致，才能再振五省之声威。”
孙传芳一听，觉得杨文恺说得非常有道理，转头问刘宗纪：“你觉得怎么样？”
刘宗纪说：“我赞同恺兄的办法。当前合肥方面的段祺瑞政府是执政首脑，我们首先应当团结他的力量，争取他的支持。”
卢香亭一听，有些不高兴了，段祺瑞重要，其他力量就不重要了，于是他马上说：“在和旁枝团结之前，我们首先应该实现直系大团结，特别是吴佩孚。”
卢香亭此话一出，孙传芳不觉心惊肉跳，心里想：“团结吴佩孚？他能跟我团结吗？武汉被围时，他向我求救，我一个兵都援助他。如今找他携手共同对敌，他能同意吗？”孙传芳心里虽是真么想的，可是他嘴上可是没说，只是抬头看了看卢香亭，不知道他是说话不经大脑，还是另有企图。
郑俊彦也附和着说：“各位所谈甚是，就目前形势来看，我们只能团结各股力量来一致对抗北伐军。这其中应该不能少了奉系张作霖，他手里的兵可是不少，有30余万，要是能把他也团结进来，咱们可就是胜券在握了。”
孙传芳一听，大家的意见基本统一，就是要团结，这也是目前能采取的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了。于是开始吩咐助手：马上给段祺瑞、吴佩孚、张作霖三人发电报，邀请他们共聚南京，共谋联合大事。
张作霖并没有派代表出席，或许他还记恨着当年孙传芳处死了他的爱将施从斌一事吧？倒是段祺瑞和吴佩孚都分别派了代表来参加。奉系没来，孙传芳有些失望，可是作为东道主，他还是得款待好他请来的这些上宾们。
孙传芳这次可是备足了好料，犹如慈禧太后的满汉全席一样准备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席间他与刘宗纪和杨文恺一起同各系代表推杯换盏起来。
吴佩孚的代表熊炳琦这次可是带着怨气来的，他一边吃着，一边拿眼睛瞄着这一桌子山珍海味说：“馨帅的生活还真是滋润，这每天大鱼大肉地，还是馨帅的南京好啊！可不像我们玉帅，别说鱼肉了，现在就连萝卜白菜都快吃不上了。我可得谢谢您了，让我来南京走这一趟，也算是解解馋了。”说完故意夹起一块肉，扔进嘴里。
孙传芳听出来了，熊炳瑞这是话里有话呀！他是在埋怨吴佩孚被围困时，他没有出手相救。孙传芳现在只能忍着，不好发作，于是干笑两声，说道：“既然你喜欢就多吃点儿，多吃点儿。”说完，叫立在一旁的人赶紧倒酒。
酒足饭饱之后，孙传芳清了清喉咙，准备拉入正题。
“江西之败，固然由于我方兵力不足，而其中北洋将领之间的互补合作也占很大原因。希望今后大家能够戮力同心，一致对敌。”
孙传芳开场第一句话，就点名了北洋将领相互之间的不合作，是导致这次失败的主要原因。但他对于“吴佩孚被困武汉，向其求救”的事只字未提。可是你不提，不代表在座的所有人都会忽略那件事，熊炳瑞今天不是来谈合作之事的，他是存心来搅局的。在听了孙传芳的话后，他虽不满，但是也没有急于发表意见，他想听听其他各家是怎么说的。
靳云鹏是段祺瑞派来的代表，同时他也是皖系家族中的骨干人物。如今面对直系中的代表熊炳琦，让他不免想起了皖系同直系以前的旧账。
时值段祺瑞讨伐南方，妄图以武力实现统一，遭到直系的强烈反对。起初直系四督直隶督军曹锟、湖北督军王占元、江苏督军李纯、江西督军陈光远发表联名巧电，主张停战。曹锟虽为直系，却一向与皖系保持良好的关系，被称为是直、皖二系的两栖督军，因此当时颇有举足轻重之势。直、皖两系都极力拉拢曹锟，但他一直不坐左右袒，他当时在北洋派中实力最大，他的一举一动将会震慑全局。
曹锟本在直、皖两系的明争暗斗中保持中立，可当段祺瑞被罢免了陆军总长之后，曹锟突然站到了直系一方，从此两系之间的斗争就没有停止过。
1920年，在曹锟的联合下，直隶、江苏、湖北、江西四省和东三省共计七省，成立了反皖系同盟，由吴佩孚充当七省联盟中的兵谏先锋，两系的较量加重了，他们都在尽其所能使用各种方法互相对付敌方。
曹锟
靳云鹏一直对曹锟和吴佩孚怀恨在心，想当初直系人马是如何穷其所有对付他们皖系的，如今这位直系的大将又在这里大放阙词，谈什么北洋协作。他今天一定要当着在座北洋军阀代表的面，将这件事搞清楚，是谁先造成北洋分裂的，找出真凶再谈今后协作的事情。想到这里，靳云鹏首先发言：
“许多年来的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讲明白，怎么合作？大家总不能怀揣着疙瘩合作吧？其实有些事情不用讲，大家都明明白白的，只不过是有的人双眼一闭，死不承认，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这才是北洋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主要原因。”说完，靳云鹏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孙传芳，又看了看熊炳琦。
孙传芳被说得莫名其妙，靳云鹏的话明显是指向直系，可是他说得过于空泛，谁也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事，所以大家也都没有说什么。
靳云鹏一看，都没有反应，可能是自己的话说得过于含蓄了，于是他决定将对象进一步具体化。
“项城（袁世凯祖籍河南项城，故有此称）去后，望眼观今天下，唯有合肥是栋梁，也只有合肥才能统起中枢。北洋的诸位若能认清此情，俯首于合肥皖系之下，中国不会有今天，更加不会出现被北伐军震慑住的情况。可悲呀！就是有些人不识大体，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今天，在这里，我不得不把话说明白，北洋之所以分裂，是从直皖之战开始的。吴佩孚素来称合肥为师，可是就是他挑起了直皖之战，这是明明白白地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北洋分裂的罪魁祸首是吴佩孚，吴佩孚是个什么玩意？是个典型的混账王八蛋！要向北洋协作，首先要讨伐吴佩孚……”之后，靳云鹏又是将吴佩孚一顿大骂。
谁都没想到靳云鹏会在会场上大骂吴佩孚，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言不发。可是坐在一旁的熊炳琦听不下去了，吴佩孚是他的主子，他怎么能容忍靳云鹏这样侮辱他的主子。他熊炳琦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手指着靳云鹏大声说道：“我们今天会议的目的是为了要商量如何通力合作，共御强敌。你竟然在这里大骂玉帅，你这么做分明就是在制造不和，挑起分裂。你才是北洋分裂的祸根，你是混账王八蛋……”
两方人开始大肆谩骂，甚至还有要掏枪的架势。孙传芳一看，情况不好，这样的情形下如何讨论协作之事，不如早些散了吧。
孙传芳独自走出会场，来到正厅，倒背着双手望着窗外，又阴天了。这天气真是说变就变，早上还是晴天，天上没有云，地上没有风的，一会儿的功夫就乌云翻滚，冷风嗖嗖，真是变化无常啊！恐怕冬天是真的要来了吧！
杨文恺将会场上打闹的两方代表安顿好了以后，也来到了正厅，他看着孙传芳的背影，一时万种思绪涌上心头。这位曾经在战场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看起来是如此地落寞。他本想靠着这次的北洋协作击退北伐军，夺回失掉的两省，从此让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可没想到却只上演了一幕滑稽戏后，就草草收场了，这怎么不叫他烦心。
屋外是落叶纷飞，雁声凄凄，正映了他们现在的心情。杨文恺也将实现转向了窗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陪着孙传芳默默地站着。
乌云在天上越积越多，将整个天空都遮住了，看来是要变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