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陈设也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儿时雕在竹简上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的挂在墙上,那个小小的金角弓也静静的躺在桌子上。想起那个温柔舒雅的女子,儿时的快乐浮在眼前,不禁轻笑出声。
“这般高兴?倒也是不辜负皇上的一番心意。”风夕颜听到他的笑声,心情也好了很多。
“涯,可是在取笑我?”翊焕君笑着挠了挠她的掌心,不出意外地看到她窘迫地抽出手逃向前去。
宫人会意,连忙跟上风夕颜的脚步。来到了内殿,虽是无人居住,这宫殿内却不见一丝陈腐的气味。那宫人领头到底是在宫里呆久了,察言观色的本领练就的炉火纯青。
“这竹轩殿可是皇上吩咐了,天天都有人过来打扫的。夫人,你看还不错吧?”那宫人领头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连忙掌起了嘴,“奴才该死,奴才说错了话。”
“不碍事,你扶我去榻上休息,我有些累了。”风夕颜止住了他的动作。
“谢夫人。”他忙遣了个宫女在旁服侍,翊焕君也进来,见风夕颜脸色虽恢复了,嘴唇却还是苍白的颜色,道:“去遣太医过来。”
“不必了,我休息休息就好了。”风夕颜摇了摇头,解下了缚在眼上的青绫,看着眼前并不清楚的人影,努力地分辨着什么。
“我在这里。”翊焕君忙遣人推他上前。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苍翠的颜色,一张模糊的容颜,却总是看不清楚。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试图看清楚。
“怎么,夫人可是想看为夫是否长了一张触目惊心的容颜?”翊焕君将身上的深绿色的裘皮大氅解下递给一旁的宫人。
风夕颜微笑着摇了摇头,“久闻天祈皇室出美男子,墨王的倾城之色已是让男女皆自惭于心了。”
“涯,如何知晓,难不成曾见过三哥?”翊焕君眼里意味不明。
风夕颜暗自一惊,“世人都如是说,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墨王之貌那可是举世公认的,夫人,奴才说句公道话,要是论清雅卓绝,那九殿下可是无人出其右的。”
翊焕君笑出声来,嫣红的唇色在苍白的脸上挽出优美的弧度,“清雅卓绝?就你们这帮不识好歹的奴才编的出来。这么诡异的脸竟能被你说成清雅绝伦,你倒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风夕颜一阵诧异,到底是何种容颜,竟能被他说成诡异二字。
“奴才实在是实话实说呀。”那宫人领头委屈道。
“行了,下去吧。留一人在此伺候就行了。”翊焕君不再难为他。
他这才像大赦了一般,领着一帮宫人撤了下去,并遣人送了安胎药过来。翊焕君接过安胎药,也吩咐那留下来的宫人去守在门外。
“焕君,是安胎药么?拿与我喝了吧,这会正有些不舒服。”风夕颜伸手去接,却没有没接到。
“这宫里的药,我不放心,还是回去再说。”翊焕君说着就要把药倒掉。
“这药没有问题,给我吧。”风夕颜手并未收回来,若不是此时觉得实在不舒服,她不会这般说,跪了那么久,她不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体。
翊焕君一怔,却还是把药递给了她。看着她眉头都不皱,一饮而尽。缓了缓,脸色也好了很多,才放下心来。
“焕君,这里只有一处床榻,你便也上来吧,地上冷,来人,服侍殿下就寝。”风夕颜说着便吩咐着门外。
门“吱呀”一声开了,宫人匆忙进来,将翊焕君安置在榻上。翊焕君一笑,并未拒绝这样的安排。榻上却是暖了些许,他是没想到,妙眉竟是将自己的状况全部告知与她,心中虽是有些不悦,此刻心里也是暖意丛生。正思忖间,却听到风夕颜说,
“殿下想必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吧?”
宫人见他们二人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放下手中要去剪烛心的剪刀,掩了门退了出去。
“是。”翊焕君点了点头。“我见你那日闻得花语楼覆灭的消息,悲痛不能自已,便猜想你与那花语楼必定是有着关系的?”翊焕君也将疑问抛出口。
“那我可否先问殿下一个问题?”风夕颜并不急于解答。
“问。”
“殿下为何救我?”风夕颜问出了一直困扰于心的问题。
“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翊焕君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半晌又道,“我并不知道你的过去。”
风夕颜点点头,既不是知晓她的过去,说是机缘巧合倒也无可厚非。她把玩着一缕黑白相间的发,问的漫不经心,“殿下,可曾听闻两月前华国所发生的事情?”
翊焕君心中暗惊,抬眼看她,却看到她正把玩着一缕黑白相间的发,“你是说轩辕晔处死风氏余孽的事情么?”
风夕颜不动声色地笑笑,“若是能将这死而复生的余孽交与皇上处置,倒也是大功一件呢。殿下以为呢?”
翊焕君找了舒服的位置躺下,淡淡道:“夫人说笑了,就算为夫想要立功,那也得知道那风氏余孽在何处?不是么?”
风夕颜一愣,笑容僵在脸上,垂下眼睑,将缠绕在指端的那缕发缓缓放开,一阵沉默。良久,对头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她抿嘴一笑,落下床幔,遮了昏黄却并不刺眼的灯光,一夜好梦。而对面的人见她落了床幔,嘴角宛然,翻身睡去。
第二日均是神清气爽,拜别翊裴萧,出宫回府。
妙眉只觉得二人去了宫里一趟,竟是有了些许变化,像是两人之间的隔阂慢慢溶解了一些,心中也是一阵窃喜。
此时华国的栖梧殿内,轩辕昭羽正在起身梳妆。插上最后一支金翅鸟衔珠的钗子,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长舒了一口气。碧落在旁满意的点点头,又在锦盒里拿了些银色的片状贴饰,将它均匀的贴在轩辕昭羽的左眼睑下方,成琼花的形状。这次,轩辕昭羽意外地没有躲开。
“公主今日宛如天人呢。”碧落看着镜中的人,一抹亮色划过眼角。
“只希望他莫要讨厌的好。”轩辕昭羽抚着脸庞,小心翼翼的一点不似平时雍容华贵的气魄。
“公主不是说自己已经放下了么?”碧落脸上掠过一丝不悦,却不敢明显的表露出来。
轩辕昭羽眸子一凛,冷冷道:“本宫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三道四了!”
碧落握着锦盒的手一阵颤抖,诺诺地低下头去。却蓦地觉得手上一空,原来是轩辕昭羽接过她手上的盒子,又放回桃木凤纹浮雕的桌面上,只听她叹了口气道:“本宫既是放下了,就断然不会有不该有的念想。但本宫定要这世间没一人都看到本宫最好的样子。”
碧落闻言心中一动,抬眼看她。明明不过是世间柔弱女子一个,却愣是从她身上瞧出绕指柔化百炼钢的坚强气魄,细细秀挺的眉毛舒展开来,眉心朱砂一点,英气与魅惑缠绕在琥珀色的眼眸里,像璀璨的宝石正闪耀着犀利的光芒,嘴角微抿,不见半分笑意,唯此冷艳,天下能有几人敌?
收拾妥帖,出了栖梧殿径直去了寻月阁。云华流光的裙摆扫过径旁刚开出花的赋雪草,紫色的小花被带落,埋进绿色盎然的草丛里,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几只惊惶的蛇尾蝶扑闪着飞离而去,不一会儿又飞回来,嬉游花间。
碧落跟在轩辕昭羽身后,眉梢还有着没有褪尽的喜色。
寻月阁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常开不败的莲在平静无波的湖上争奇斗艳,丝毫不理会看景人的心思。几条红色的鲤鱼跃出水面,金色的鱼鳞在日光中折射出绮丽的色彩,湖畔清露踏涟漪,一圈一圈泛起。徐风过往,亭亭净植的莲只微微的摆动了身子,墨绿色的荷叶像铺在湖面上隆重的丹青油墨轻轻浮动,像笔墨重彩勾勒的轻声细语。
白衣华发的人修长的指拨弄着冰蚕丝制成的琴弦,铮铮泠泠,听不出是喜是悲。
“皇兄近来又得了新曲?”轩辕昭羽将碧落留在了亭外,自己独自一人上了台阶,寻了个石凳坐下。
清风淡淡看了她一眼,停了手上的动作。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转头看了看亭边缠绕着栏杆的并不起眼的夕颜藤,又回过头来看轩辕昭羽。好一会儿都未发一语。
轩辕昭羽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皇兄,今日怎么了?不是说有话要与羽儿说么?”
末了,清风终于动了动,他别开眼,淡淡吐出三个字,“雪千婳。”
轩辕昭羽先是一愣,又是一笑,却并未猜透清风的意思。
“雪千婳花期已过,两月前就开败了,皇兄忘记了么?”
“我为什么要想你取血千婳?”
轩辕昭羽脸上一黯,顿了顿答道:“是为了一个女子。”
“谁?”清风再一次将目光投在她身上,探究又疑惑。
轩辕昭羽本来就已是有些吃惊了,这会儿更是惊愕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难道他是失忆了不成?一个转念,突然想到自己的父皇来,难道是父皇他……聪明如她,现在看到清风这般样子,也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差不多想清楚了。她还以为自己被父皇下毒已是极其不公了,没想到父皇竟是连清风也一并算计了。父皇呀父皇,你可真是……真是……够狠!
以为自己是最不幸的那一个,却不知道能意识到已是幸运,最最可怕的便是明明灾祸囚身,却仍惘然不自知。皇兄,我该如何回答你呢?
再看向他时,轩辕昭羽的眼里有了一份怜悯和同情,却被她很小心的掩饰过去。
“羽儿不清楚呢,皇兄的事哪是羽儿可以过问的,当日皇兄并未告诉羽儿。”
语罢,看到那冰蚕丝制成的七弦琴,暗暗称奇,故作惊愕道:“皇兄,这便是传说中的焦尾吧。”
即便是她掩饰的很好,可那一丝怜悯却还是被清风收进了眼底,他虽是疑惑,却也明白他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眼角瞥到一袍黑色的衣角,他起身离开。
“皇妹若是喜欢就拿去好了。我先走了。”说完一个旋身不见了踪影,他有太多的疑问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