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丙子(1696)年,县邑大闹饥荒,纪晓岚的曾祖纪钰出米三百斛为粥,救活了许多人。县邑还有许多人欠债不能偿还,纪钰又仿效春秋战国时代的平原君“因焚其券”,悉数免之,赢得乡人的敬重。纪策“……乡党议之,尤重文学,捐数百金置义馆于周家村,延师课士,远近就学甚众,多所成就。”康熙六十年(1721)、雍正四年(1726)纪晓岚的祖父天申公“煮粥救活灾民可万人。中丞沈公方伯德公皆旌其门,又值义学于淮镇,资以修脯几若干年。”正因为这样,民国薛凤鸣等人纂修的《献县志》中评说道:“邑人好施予者,以纪氏为最多,收效亦以纪氏为最大。”
在纪氏族人中,对纪晓岚影响最大的是他的父亲纪容舒。
纪容舒,字迟叟,号竹崖,景城纪氏第十三世。纪容舒于康熙癸巳恩科得中举人,又于雍正十二年(1734)被授户部四川司主事,成为纪氏走进朝中做官的第一人。他先后在户部、刑部任职,义外放云南姚安知府,因而存纪氏家族中被尊称为“姚安公”。
作为一名官吏,纪容舒政绩平平。作为一名学者,他却博闻强记、精于考证,饶有成就。他所着的《唐韵考》推寻考校,具有条理,“故言小学者宗之”。他所着的《〈玉台新咏〉考异》,参考诸书,裒合各本,引证颇为赅备,考辨亦颇详悉。他还着有《杜律疏》一书,对杜甫律诗“字字句句备为诠释”。在这位姚安公身上,显然流贯着献县“实事求是”的地域性学术传统的神采。
纪容舒对儿子的调教是十分成功的。
纪晓岚四岁开蒙入学。当时年龄以虚岁计,他生于雍正二年(1724)六月,半年以后进入雍正三年,即为两岁。一般大户人家延聘西宾教习子弟,也多于正月十五后开馆。如按此推算,纪晓岚入学时实足年龄只有两岁半,应属“早期教育”。据他自己后来回忆,“余自四岁至今,无一日离笔砚”。
童年纪晓岚是在家庭“督之甚严”之下度过学习生活的。紧严的管束是中国传统童蒙教育的特色,它虽然戕害儿童自然活泼的天性,但也同时为日后旧学的登堂入室打好坚实的基础。
纪晓岚的开蒙教师是交河老儒及孺爱。此人博古好学,光明坦白,粹然有古君子之风。他跟纪家是亲戚。但他笃信程朱理学,于世事从未问闻。及儒爱教授纪晓岚时间不长,仅授之书,识句读而已。
纪容舒不但学问精深,更是世事通达。他反对死啃书本,埋首书斋,以为:“子弟读书之余,亦当使略知家事、略知世事,而后可以治家,可以涉世。”他曾以河间兵乱时因书生气十足而遇难的两位先祖为例,说明死读书、读死书的教训。
当时,城里人都知道侵掠的大兵就要杀过来了。纪家的曾伯祖们也在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避难。就在临行之前,邻居一位老叟指着门神发牢骚说,如果今天能有将军像门上贴的这两位唐朝的武将尉迟敬德、秦琼一样,也不至于国家落到这种地步。纪家的两位曾伯祖正在门外打铺盖,听了这话,停下手中的活跟人家争辩起来,说:“你说得不对,这门神是神荼、郁垒的画像,不是尉迟敬德和秦琼。”老人不服,回屋里翻检出邱处机的《西游记》作为证据。两位曾伯祖自恃读的书多,说《西游记》是街谈巷语之末流小说,不足为凭,于是也进屋找出东方朔的《神异记》,翻出凭据,继续跟老人辩论。本来当时天已很晚,他们又找书,又争论,一来二去天黑了下来,城门已经关闭,无法出城了。待到第二天再想走,已经晚了。大兵围困了河间,很快攻破城池,冲进来大肆杀戮。纪家的这两位曾伯祖遂成了刀下之鬼。
讲到这里,纪容舒说:“死生呼吸,间不容发之时,尚考证古书之真伪,岂非惟知读书不预外事之故哉!”
后来纪容舒为纪晓岚请的老师多是有个性特色的名士。如南皮许南金、东光李若龙、南宫鲍梓、宛平何绣、富阳董邦达等。
许南金,三岁丧父,八岁失母,由叔父养大。自幼发奋读书,不事浮嚣,淡而弥永。雍正元年考中举人,之后三试春闱不第,于是放弃仕途,设帐课徒,“慨然以振名教、维风化为念”。光绪《南皮县志》里称,“出其门者多通儒”。
许先生品格高尚,不怒自威。有一年,一个新上任的南皮县令,威仪出行,一帮衙役在官轿前鸣锣开道,吆五喝六,狐假虎威。许南金正骑驴行走,听到身后一阵喧嚣,锣声当当,回头一看,见官轿汹汹而来。他把小毛驴的缰绳一抖,靠边缓缓而行,稳坐驴背,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众衙役把他锁拿下狱,但他终未屈服,县令只好把他放回。
由于许南金操行纯洁,“检查生平,无不可对鬼魅者”,故民间流传诸多许南金不怕鬼的故事。如半夜里借用鬼眼读书,如厕时把鬼头作烛台。这两则故事,被收入中国社会科学院1961年出版的《不怕鬼的故事》里。
至今犹存的许南金墓碑碑文所附的授业门人名单中,纪昀和堂兄纪易赫然在列。南皮许庄距崔庄百余里,纪容舒送子侄负笈帐下,自有一番良苦用心。
东光李若龙,字又聃,雍正十三年(1735)举人,着有《又聃诗草》。文词精粹。李若龙反对道学家的空谈,喜欢谈狐说怪,与纪容舒、纪晓岚父子关系融洽,与纪晓岚的岳父东光马永图也是好友。
《阅微草堂笔记》里记载了不少李若龙讲的故事。其中一则讲道,雍正末年,东光城内,忽一夜家家犬吠,声若潮涌。人们出门观看,见月光下一人披发戴孝,手执巨袋,立于屋脊之上。良久又移至别家屋顶。第二天人们发现,凡那人所立之处,都留下两只鸭鹅。有人煮着吃了,味道还不错。不过,凡得到鸭鹅的人家,都陆续发生了死葬。当时马永图家也得到两只鸭子,结果,马永图的弟弟、时任陕西巩昌府靖远同知的马永命讣音传来,人们才知道,原来是凶煞出现了。
李若龙还讲了一个懂礼义的狐仙的故事。东光某一家住有狐仙。有一天狐扔砖瓦,打破了那家的盆罐。那家人就大骂狐狸。到了夜里,听见有人敲窗户说话:“您睡了吗?我有话要跟您说,邻里乡党一块儿住着,小孩子们互相磕磕碰碰的事是常有的,遇到这种事,能原谅就原谅,不能原谅时可以告诉大人,其父兄自会处置,何必恶语相加,伤了和气。再说,我辈出入无形,往来不测,你们闻见不及,提防不到,您想,跟我们作对,有你们的好吗?”某人听了,连忙披衣起身道谢。从此相安无事。每逢遇到某个家庭或邻里发生纠纷时,李若龙常常感叹:“殊令人忆某氏狐。”
从后来纪晓岚多次提到这位老师可以看出,李若龙对纪晓岚是深有影响的。光绪《东光县志》称:“纪文达公昀谓(李若龙)为一生得力师。”
鲍梓,又字敬亭,直隶南宫(今属河北邢台市)人。雍正元年(1723)成进士,授安徽霍山知县。在霍山任期,父亲亡故,鲍梓正准备交接离任,忽然山洪暴发。鲍梓不顾家事,立即组织船只打捞溺水难民,并及时开仓放粮,以救燃眉之急。谁知事后鲍梓竟然以“擅作主张”的罪名被革职。后来,鲍梓又出任福建漳平知县,到任后革除陋规,减省徭赋,汉仅两年,当地百姓就开始传唱“官清如水,吏穷如电”的民谣。清官正是贪官的眼中之针,没有多久,一纸贬令,把受民拥戴的鲍梓,补了个献县教谕的缺。
博学工文的鲍梓,本来没把这个官职放在眼里。(《阅微草堂笔记?姑妄听之》里有个故事,讲康熙年间,五个赶考的举子半路遇雨,夜宿破庙之中。深夜遭野鬼魇迷,一会儿已有三人被吃。群鬼拉过第四个人刚要动嘴,忽有一老翁闯入,厉声叱道:“不可造次!此二人有禄相,不可犯也。”众鬼立即惊散。后来据说这两个鬼口脱险的举子,一个当了教谕,另一个当了训导。据纪晓岚记载,鲍梓听了这个故事后笑道:“平生自薄此官,不料为鬼神所重也。”
鲍梓的文章,最初从苏洵入门,后来又致力于韩愈。既得古人精奥,尤擅八股制艺,文法高妙而不拘泥古则。当时制艺文章正崇尚骈丽华美,鲍梓极力反对,并以此启迪学生,一时间许多学子都慕名前来求教,“翰林纪昀、御史戈涛、进士中书纪昭、举人鲍自清、……诸人皆出其门”。鲍梓在尽心教授学生们作文之余,还不时借讲故事之机教导他们如何做人。
师从何琇、董邦达是纪晓岚随父进京之后的事。何琇,宛平人,雍正十一年(1733)进士,官宗人府主事。他于考据有独到建树,常抨击讲学家的虚谬。纪晓岚刚到京城即师从何琇。
董邦达,字孚存,浙江富阳人,雍正十一年(1733)进士。历任户工吏诸部侍郎、左都御史,工部尚书,礼部尚书。卒后谥文恪。董邦达不仅擅长经史之学,而且是一位山水绘画大师,在盛极一时的清代皇家画院中,他是继王祁原后的一代宗臣。
纪晓岚是十五岁时受学董邦达的。董邦达为官清廉,极重人品,对纪晓岚深有影响。在他这里,纪晓岚不仅增长了学识,而且学到了不少处世做人的道理。纪晓岚从师董邦达长达九年,直至他乡试夺得头名解元。
纪晓岚少时学习,虽受父亲与师长严格督促,但自就学之始,便显示出一种特别的天赋,这就是“性奇慧,为文不假思索……过目不复忘”,“其才思敏捷,尤非人所能及”。和他一起念书的同族兄弟们,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故大家无不对他另眼看待,称之为“神童”。
纪晓岚少时才思敏捷,尤其善于对对子。为此,献县地方流传下来许多脍炙人口的传说故事。
五岁时,纪晓岚开始接受家庭教师的训导,启蒙先生及孺爱教他念《三字经》。开始几天,每天教他二十多个字,以为这样已经够多。谁知他过目不忘,念几遍即已背熟,不到半个月,便把一本《三字经》背诵如流。小小年纪便开始读《四书》、《五经》,并练习作诗、联对。他对联对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据说,有一次常在他家行走的慧明和尚,见他头上梳有状如蝉头的髫髫,心血来潮,戏谑地出上联道:“牛头喜得生龙角。”
不料纪晓岚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他白了老和尚一眼,张口对道:“狗嘴何曾长象牙。”
此语一出,博得哄堂大笑。因为这对句既回答了老和尚的笑谑,又对得十分工整,出自一个五龄小童,确实是身手不凡。
纪晓岚有个亲哥哥名纪晴湖,哥俩虽非一母所生,而且年龄相差悬殊,但自幼兄弟二人感情很好,毫无异母的感觉。
有一天,纪晓岚吃过午饭还不见哥哥回来,就到家塾去找他。找到学校一问,老师说是因为给他出了个对子还没对上,所以没有让他回家。纪晓岚便问是什么对子,老师用手朝门外一指:那里有个苇垛,怕雨淋了上面苫了席子。懒洋洋地说:“看见了吗?就是‘苇子编席席盖苇’。”
纪晓岚正思考,忽见一人正持鞭赶牛从门前走过,他心里一亮,有了主意,就对老师说:“先生,要是我能替哥哥对上,您可以放他走吗?”老师说当然可以。于是纪晓岚高声念道:“牛皮拧鞭鞭打牛。”
老师听后连声称赞:“对得好!对得好!”哥俩于是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孙致中等人编着的《纪晓岚文集》记载有这样三则故事:
纪晓岚小的时候,是一个既聪明又顽皮的孩子。因为在家中耳濡目染的多,比别的孩子懂得多,所以他在跟老师念书时很贪玩。当时农村的孩子最喜欢捉鸟玩。纪晓岚也很喜欢养鸟玩,常跟别的孩子一样爬上高地掏雀儿。掏了雀儿,别的孩子可以在家里喂养,而他由于家教很严,喂雀儿不敢让家里人看见,就只好藏在家塾的墙洞里,喂完后用砖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