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您的快递,请签收。”
“谢谢。”
“嗯。”
我习惯在别人表达感谢的时候表示肯定。谁知道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再者我的确帮助了他们,这也是我应得的。虽然我是在为了工资工作,但付我薪水的是快递公司,而我是在为收件人服务,所以,这没有什么不妥。我顶厌恶那些说“不客气”的人,虚伪,有什么好不客气的!
送完今天的最后一单,已经快晚上十点。街头的喧闹掩盖不了时间流逝的真相。这工作很辛苦,但只要你够快,酬劳还是相当可观。至少我没有过被房东追着要房租的经历。
大二辍学之后,我干过不少杂活儿,这些杂活都属于那种,老板一听说你居然还上过大学,就会对你刮目相看的那种。换言之,都是最底层的工作。我自我安慰道,相较那些还在学校里消耗资源的人而言,我起码已经能创造价值了。只是在别人问起我如今在哪“高就”时有些难以启齿。可那又如何,同学聚会我几乎就没去过。我想,要是他们直接以工资论反而好些,我现在的收入未必比白领少。这时我就会感慨,这个世界为何不彻底堕落呢,这样就不用一眼盯着金钱的时候一手还抓着“情操”不放。
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卖脆皮玉米的小摊,之前没看到过,估计是新来的。为躲城管也是不易,可喜的是虽然这个点了,买的人还真不少。同是天涯沦落人,买根玉米算帮人。不过我一个男的买脆皮玉米有点奇怪,身边尽是一些女孩子,要么是带着女孩子的男人。我把自己想象成给在家的女友买零食的男友,这样就自然了许多。不是我多虑,是现在世俗的眼光实在理解不了,仿佛单身是罪过一样。
咬了一口,果然不好吃,接着把它吃完。我不喜欢吃脆皮玉米,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如此,要是没有什么变故,将来也不会改变。但我却一直对它有感激之情,是它让我和她真正地认识了。
还是在高一。某天我看到一个卖脆皮玉米的小摊,就过去买。那时我当然也是不喜欢吃的,但那天心血来潮。我这人从来就是这样,不会因为不喜欢而对一些东西敬而远之,相反,我强迫自己去尝试更多的事物,我认为这是一种训练,也是增广见闻的一种过程。当然现在看来,这似乎没起什么好作用。
这种开在高中学校门口又独此一家的小吃必然会受到学生们的追捧,故而人很多。他们成放射状挤在局促的窗口。我再次领略到教育的失败,堂堂礼仪之邦被一个玉米打回了原形。接着,如法炮制,也挤了进去。我知道即便是自己好好地排队也不会让他人感到羞愧,反而会使自己陷入漫长的等待,显得自己如同一个傻缺。我那时就知道社会便是如此,有些行为你可以看不惯,但却也只能推波助澜,而以这样错误的举动才能达到目的。
我好不容易挤进了前三分之一,其过程之艰难,如同底层的人打破阶级壁垒进入上流社会。这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我转身一看,竟然是她。踮着脚尖,费力地站在人群的边缘,将一张纸币递给我,加以一个微笑说:“帮我拿三个蓝莓口味儿的。谢谢。”
真有礼貌,我当时想。然后突然来了劲儿,仿佛要攻破高地一般,谁都阻止不了我一往无前的意志!
递到她手里,她又说了声谢谢。“不客气,”我说,“人实在太多了。”我害怕会尴尬,便加了半句。她把手里的玉米一个给了身边叫佳佳的女孩儿,然后把另一个给我,说:“这个给你,谢谢啦!”
“不用,我自己买了。”我示意。“可是我买多了,你就当帮我忙,吃了吧!”她说。
她和佳佳说笑,我一时犯傻,站在那里不走。她像是发现了,突然问:“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正寻思着要说点什么,没留神,张口道:“蓝莓的好吃。”
“啊?”
“啊!不是,我叫韩生。”
“我叫秦子。”她笑了,没有矫揉造作地用手捂着嘴,爽朗地半张着嘴,唇红齿白看得分明。又不像有的女孩儿一笑起来忘乎所以,牙花子露出来不说,还伴着阵阵气味。就是她的笑声,也是温和的,使得嘲笑也没有了讥讽的意思。
“我在理科六班。”她说。那时我才知道她和我居然只有一墙之隔,可我却从没在走廊里看到她。这世界,说大不大,千山万水相隔的人也有见面的机会;偏只对我说小不小,一面墙的距离就把我和她分开了。
“我是文七的,”我说:“想不到咱们离这么近,新生晚会后就没见到过了。”
“嗯。”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现在才听出来,她当时的“嗯”,略有迟疑。她忘了一起唱歌的事。
叫我帮她买玉米,不是因为认出了我,仅仅是因为我站在里面。这是女生的权利,换做任何一个男生,她仍旧可以寻求帮助,仍旧可以得到回应。无可厚非。没有什么“利用”的色彩,她之后不是也用一根玉米作为回报了吗?她完成了一次出色的交易。非要说有什么想法,那就是她能在那么多人中偏偏选中了我,不失为一种缘分。
再后来,我们俩出去的时候她总要吃脆皮玉米。我记得高考刚结束,她待在家里三天没出门,我怎么找她也不理。我想哄她开心,居然跑到小贩那租了两个小时的玉米车,推到她家楼下,故意大声地叫卖。
不一会儿,她出现在窗户前,神情憔悴。我看着她,拨通了她的手机:
“快下来呀,人太多,再不出来就卖光了!”
“我不想吃,你回去吧。”她说完转身进去了。幸好电话没挂,我接着说:“哎,别走啊!你看我好不容易租来的摊位,都是为了你呀!”
想不到她听完这句话,把电话挂了。我以为没戏了,刚要离开,她却出来了。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只是脸上的神情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
她走到我身边,头也没抬,木然地说:“走吧,去哪儿?”
“你拿着这个,咱们先去还车。”我递给她一根脆皮玉米,蓝莓味的。她好像有话说,但没有开口。
我把车还给小贩,算了刚才卖出去的钱,又付了租金,带着秦子找到一个公园坐了下来。
她嗤嗤地啃着玉米,半天没有说话。我静静地坐着,我知道,只要她肯吃,一切都好说。那怕她一句话也不说,我也就没那么担心了。至少证明她不会有过激的行为。虽然知道她不是脆弱的人,但是她一开始谁都不理,着实把我吓到了。
半晌,她突然说:“如果你刚才赚的钱要给他,就相当于你给他干活,他不给你钱,你为什么还要给他付租金呢?”
“啊?”我一想对呀,自己跟个傻瓜一样。但反正我是为了秦子,也就不在乎钱的事了。笑着说:“对呀,你不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不过要是没有他,我又怎么能看到你呢,就当是你的出场费吧!”
我想惹她笑,结果她反而哭了起来,抓着我的胳膊,眼泪顺着我的手淌了下来。
我不知怎么办才好,倒想不如让她哭个痛快,反正她声音很小,远不及她的眼泪,所以坐在路边,也不会引人注目。
结果她整整哭了三个多小时,我的手早没有了知觉,肚子又饿,可还是一动不敢动,因为她死死地靠在我胳膊上。最后我快要抽筋了,实在忍不了,只好动了一下。她才慢慢坐了起来。原来她是睡着了!
“不好意思,我两天没睡觉了。”她说。“不过你的胳膊还真软,这一觉睡得舒服。”看来她精神恢复不少。
“你倒是舒服了,口水流了我一裤子。”我打趣道。
“哈哈,尿裤子啦!”我那时没听出来她是强颜欢笑,便说:“终于好了!我就说你不是想不开的人嘛,过去的让它过去吧!”
她顿时变了脸色,说:“你错了,过去的永远不会过去。我虽然不会沉浸在悲苦里折磨自己,但这不代表某人的伤害可以被原谅。就算是你,也没有这个能力。”她起身走了,我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误会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