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旭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
在偌大的百花宫中,知道自己这名字的,除了芳姨,便只有将离院的孔生生了。
“见过孔花主。”
姜旭不动声色地将手边大捆竹柴尽数投入炉内,这才回身,作揖行礼。
今天的孔生生,换上了一件赤红面的拖地大氅,那支孔雀翎毛,则被当成了绒绳,扎在头发上,尾部的金眼高高翘起,随风摆动,显得极为别致醒目。
“姐姐刚刚回来就又碰着你了,咱们可真真是有缘得紧啊。”
孔生生一脸笑意,走进小屋,姜旭则露出些许惶恐神色,向后退去。
“小雏儿,这么怕姐姐么……人家又不会吃了你!”
孔生生越发得意,伸出一根白葱似的手指,朝姜旭的下巴上勾去。
姜旭这些天从温秀才那里暗自打听,也知道这孔生生的脾气秉性,此人是艳字将离院的花婢,所对应的花号为秋海棠,江湖中人则多称她是“剔骨刀”,此人和水字院的芳姨是多年的冤家对头,不过其中缘由,温秀才含糊不肯透露。
这孔生生目下虽然已是徐娘半老,年轻时,却是有名的风流****,她最引以为傲的便是曾使得青海四煞兄弟相残,骨肉反目之事。及至年老,依旧不改本性,专一喜欢勾引男子,作其裙下之臣。
之前她在姜旭和芳姨面前吃了一个暗亏,心中本就不服,今日逮到机会,自然便想要找回面子。
姜旭已经退到了墙角,眼看避无可避之时,忽听得门外一声娇叱,一个梳着懒人髻的翠衣少女站在身后,朝里头狠狠的啐了一口。
“好晦气!”
少女叉着腰说道,
“秋海棠,你要弄骚也得看看时间地方,院君正在洗浴,被你一闹,那炉水时冷时热,岂不难受?!”
孔生生回头看见来人,连忙收手而立,笑着说道:
“呀,原来是燕妹,姐姐刚刚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想却叨扰了院君,还望燕妹帮我多多赔罪吧!”
姜旭没想到这个行事张扬的秋海棠居然也会如此服小做低,对百花宫森严的等级越发震骇。
“哼,你知道就好,你们院长还在等你回禀庄家堡的事情呢,还不快去!”
“是了是了,我这就去!”
孔生生一叠连声答应着,足尖一点,便从窗中飞身而出,显然对这个小姑娘颇为忌惮。那小姑娘这才瞥了姜旭一眼,说道:
“还不快些烧火!”
“是!”
姜旭重新坐回炉前,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前听见孔生生进来,他故意将手边的柴火都塞进了炉子里,正是为了将水烧烫,引人注意,不过却没想到,今日洗澡的恰是艳字院的院君,只差了一个小丫鬟,就把不可一世的秋海棠给吓跑了。
那叫燕妹的丫环嘟囔了一句,转身便要离开,刚刚走到小屋门口,不料却有一个身材粗壮的女子急匆匆跑来,两人撞了一个满怀。
“阿秀,你又这般没规矩……”
燕妹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还想说话,那胖姑娘却不管不顾的拨开她钻进了烧火屋里,冲着姜旭喊道:
“快,热水,我要热水!”
“阿秀,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家小姐受伤啦。”
“什么?!”
燕妹吃了一惊,百花宫位阶在阿秀之上的人有很多,但这个憨直的胖丫头永远只称呼一个人为小姐,那就是艳字三院中踯躅院的院长,位列十二花师之一的杜鹃花柳蘅芜。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伤了柳院长?”
燕妹还待询问,阿秀已经拉着姜旭往屋外而去。她此刻心急如焚,脚下不由得施展起了轻身功夫,姜旭却是全无根基,手上又端着一大盆热水,越发狼狈。所幸烧水的炉屋与踯躅院本院距离不远,穿过两道抄手回廊,姜旭终于来到了一处青竹掩映的清幽小馆。
姜旭跟着阿秀走进屋里,鼻尖传来阵阵清香,前方是一道细密的湘妃帘子,后面正是柳蘅芜的卧室所在。阿秀掀帘而进,姜旭便看到一个白衣胜雪的年轻女孩,坐在卧榻之上,她的身前身后,各端坐着一位老妪,双掌齐出,抵在女孩的胸前背后,显然正在为她运功疗伤。
“快,热水!”
其中一名老妇看见姜旭进来,连忙高声喝叫。阿秀取下博古架上陈列的一只海碗,舀了一碗热水,便往那姑娘身上浇去,姜旭吃了一惊,张口便说:
“小心,烫水!”
话未说完,只见那滚烫的开水浇在姑娘身上,便发出兹的一声,竟是化作一团白气四散。阿秀手下不停,继续舀着热水浇上,片刻之后,柳蘅芜苍白的小脸之上,才渐渐升起了一丝血色。
身前那名老妪长舒一口气,收掌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两粒红色丹丸塞进柳蘅芜的口中,又将她缓缓置于榻上,此时,柳蘅芜终于艰难的睁开了双眼,正要说话,瞥眼看见旁边的姜旭红着脸怔怔的看着自己,目光灼灼,如火一般。
柳蘅芜忙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浑身上下,被方才的热水所打湿,轻薄的衣料尽数贴合,将自己的曲线展露无遗。更要命的是,她原本就嗜穿白衣,沾水之后恍若无物,亵衣下裳,被个低贱的花肥男子尽收眼底,岂不是奇耻大辱?!
柳蘅芜心中羞怒无比,待要开口,却连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只是指着姜旭,一头昏倒了过去。
“蘅芜!”
众人还未回味过来其中的含义,门外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仓急传来。两名老妪身形晃动,双双走出卧室,各出一掌,拦在来者身前!
来人原本正欲直进内院,忽觉迎面两道掌风劈来,内力浑厚,一热一寒,当下不敢怠慢,白色袍袖偏偏挥动,探掌抵住对手,颀长的身形有如穿花蝴蝶一般,借力向上纵起,双腿更是连环踢出,招招直向二老的双眼要害。
“好胆!”
二老暴喝一声,身形急退数步,各出一手揉掌而上。这次他们显然将内力尽量催动,寒热之气大盛,朝着白衣青年的双腿直接抓去。
“姥姥住手!”
关键时刻,阿秀跑出了卧室,左手一抓,将旁边一只榉木的奉茶木桌举起,朝着三人中间扔去,姜旭只听见咔嚓一声巨响,木桌瞬间被击成粉碎,但三人的腿风掌力经此一隔,也消解大半,无力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