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很希望刘军也能在这个时候来我家,因为他的外貌、修养和清白的家世,能堵一下那些好事者的嘴。农村就是这样,一个在外名声不好的女孩子,如果能找一个相貌英俊,人品又好且家世清白的男孩子,不但有关女孩子的流言蜚语少很多,还会让很多人羡慕,好象女孩子的过去可以被男孩子的清白冲洗掉似的。
但我们认识时间太短了,他的态度也并不明朗,所以我不感抱太多奢望。
让我意外的是,刘军竟然真的来了,这让我激动万分!
他刚刚来到我们地头,妈妈就笑得合不拢嘴,故意大声地招呼着,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正好这时,稻田和我们紧挨着的淑芬和她丈夫也来了,她丈夫长得很是高大,但明显的驼背。再加上农村人不注意打扮,活脱脱一个小老头形象。
我妈立刻热情地和他们打着招呼:“淑芬,五福,你们今天也割稻子啊。”
五福老老实实地回答:“婶,你也割稻子啊。”
淑芬立刻冲我挤眉弄眼:“海燕,这是你对象吧?”
还没容我答话,妈妈便高声说:“是啊,是啊,这是海燕对象,叫刘军。”
立刻,我有了一个条件很好的对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稻田地,很多人都往这边张望,有些好事的妇女和故意找借口跑过来看。他们看我的目光,也由原先怪怪的变成了说不出的羡慕和欢喜。我知道,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虽然没有根本性的改善,但总归不象以前那样下贱和不堪了。
刘军来了,妈妈比我还要高兴。一高兴,对我便有了笑脸。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叫自己不争气呢?
因为人多,不好意思和刘军离得太近,于是就一边割稻子,一边和淑芬聊天。我割得很慢,她割得快,为了和我聊天,她比我多割了好几行。她抱歉地对我说:“这段时间太忙了,白天捉蚂蚱,晚上编苇席,家里又是老的老小的小,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没时间过去看你。”
我表示理解:“我听我妈说了,说你每天累得要死。”
我们讲得最多的是以前同学的去处,在我的记忙中,印象最深的是初中同学。因为小学时还不懂事,高中吧,好象有很多同学都懂得了为人处事,同学之间的关系便不再单纯了。印象中,初中校园绿树红墙,景色非常优美。
我对淑芬说:“反正有不远,有时间我们去看看吧。”
淑芬却浇了一瓢冷水:“有什么好看的?明年你弟这届一毕业,学校就撤掉了。我们镇没有中学了,以后我家猫猫上初中只能到邻镇的中学上了。”
我不由地停止割稻子,吃惊地问:“为什么呀?”
她回答:“我们中学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以前人多,每家都拼了命地生孩子,所以经批准,在我们镇多建了一个中学。现在计划生育了,生多了也养不起,上学的孩子少了,学校就合并了。”
我还是有些不相信:“是真的吗?你听谁说的?要是合并,那学校的房子做什么用?”
她保证道:“当然是真的,曹菊亲口在鞋底厂说的,合同都签了,所有教室及地皮以30万卖给她的。”
我非常难过,初中校园在我心中,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可这最美的地方,却要变成毒气熏天的鞋底厂了。我除了低头猛割稻子,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大约是刚才的谈话也引起了淑芬对过去的美好回忆,她又说:“小英毕业后一直在县医院她表姐的宿舍里住着,前几天听她妈说,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呢。为了跑工作,这次农忙都没回来。”
我提议道:“不如收完稻子,我们就去看她吧。”
淑芬点点头:“恩,好。”
尽管我很努力,但还是动作太慢了。淑芬跟我的距离越拉越大,很快远远地把我抛在了后面。
以前,在书本中总能是读到这样的句子:“金黄色的麦浪象锦缎一样美丽”;“空气中不时飘来稻子的清香”;“辛勤的农民们在阳光下挥汗如雨”;“这是个收获的季节”;“啊,美得象一首田园诗!”
现在想起来,写这些句子的文人们一定从未干过农活。假若叫他们来稻田地里挥汗如雨,他们还认为农村生活是美的吗?就比如我现在,弯下近180度的腰;头快低到了地上;手上的镰刀越来越重;不时有稻芒刺得我皮肤生疼;两条胳脯上划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细长伤痕;在捆稻个子时,我双腿呈跪拜姿势。如果身临其境,他们还会写出那样的句子吗?
我累了不行,又看了看面前的稻田,原先以为并不大的这块地,现在却象望不到尽头一般,我沮丧地想,什么时候才能割完啊?
妈妈、海鸥和我,三把镰刀,妈妈虽然腿脚不灵便,但年轻时也是一把劳动的好手,所以割得飞快。海鸥也在我前边,我被落在了最后,引得五福一阵阵善意的嘲笑。
刘军本来负责把我们割完捆好的稻个子抱到地头,他看我割得太慢,便走到我身边:“我来吧。”
我心里一暖,把镰刀递给他。果然,他割得虽然也慢,但比我快得多,并很快赶上了海鸥。我只好去提稻个子,虽然一次只能提一个,但不一会儿便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
到后来,还是妈妈他们割完了田里的稻子,齐心合力把稻个子提到地头的。海鸥和刘军比赛似的,每人肩上扛两个,手上提两个,很快把稻个子都提到地头。妈妈眼光一直跟着刘军,欢喜得始终合不拢嘴。
后来,无论是把稻个子装到车上后,还是把平车拉到场地上打晒,一直都是刘军和海鸥为主力。看着两人一人拉车,一个在旁边打吊绊,装得象小山一样的车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飞快行驶。妈妈感即万千道:“城里人都说农村人重男轻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两个女人,能拉得动这架平车吗?多亏那时候东躲西藏生了海鸥。”
我一直认为妈妈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村妇女,事实上,也确是如此。每天和村里人东家长西家短,嘲笑别人家针尖大的事,简直就象无孔不入的小报记者。流言蜚语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就连村谁家下一窝小猪,也会让他们口舌翻飞地讲上三天三夜。可事情一发生在自己家,就会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我刚回家那几天,她自感颜面扫地,连门都很少出。自从刘军进了我家门后,她腰杆好象直起来了,继续不厌烦其烦地“东家长西家短”。
但现在她说出这句话,我却认为她简直就是一个哲学家。如果我不是正低头在后面推车,我简直要仰视她了。她一个农村妇女,竟然给存在中国几千年的重男轻女思想,做了最朴素的诠释。和她相比,那些就这个问题旁引博证、喋喋不休,却始终云里雾里、不得要领的社会学家,简直给她提鞋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