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东雷竟然知道当年白家灭门之案的隐情不成?
白璧这下真的有些好奇了。霍东雷神色变了几变,昏暗的火光下,他的眼神变幻间竟带上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光彩。白璧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了?”
“白立衡的女儿,你会关山刀吗?”
白璧犹豫着点了点头。虽然白家能在江湖中扬名依仗的就是关山刀,可一般人也不会在得知她是白立衡的女儿白家的后人时,第一反应竟会是“关山刀”。大部分人都对十几年前的白家惨案更加记忆尤深些,有时候往往会忘了,她是白家的传人,是最有可能手掌被认为是天下最厉害的刀法——关山刀——的人。
只有霍东雷。在得知她是白璧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关山刀。
霍东雷喃喃自语道:“多少年了……我被困在这地下时,想的最多的就是白家的关山刀。关山刀英雄一世,从不曾败过,赫赫煌煌,威猛霸道,中原武林人无不避其锋芒……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啊……”
他神色突然一变,手指痉挛似的紧紧抓住了拴住他脖子的铁链,嘶声喊道:“筹谋了多少年,终于得手了,是不是?!白家马线、羽林东卫、还有你们白家的内鬼,”他摇了摇头,带动着沉重的铁链“哗啦啦”作响,他的眼眸都染上了一层血气,叫人看得头皮发麻。钟淙忍不住微微一退,白璧却猛地向前一步,扑在铁栅栏上,冷冷地看着霍东雷似乎有些惊恐的神色,轻声问道:“是谁?”
霍东雷神色镇定了些,慢慢又跪坐在地上,低垂着的头摇了摇,道:“我不知道。我当时不过是偶然间听到了一些……”
白璧轻轻舔了舔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淡淡道:“你听到了多少?”
“千机山庄提供飞云箭,”霍东雷毫不犹豫地把霍东震卖了,“朝廷的人提供兵马……当然,也有很多江湖人参与,你们家里有人把消息透露出来,”霍东雷解释当时情形:“二师兄当时因为你的母亲,”说到此处,霍东雷还看了她一眼,“常年在外游历,而且,即使他在中原,因为他不爱管山庄里的事,霍东震就只能带着我在身边,好歹我还是比他好一点。”
白璧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千机山庄以机关术扬名,但是和药王谷一样,通常来说,千机山庄庄主一定是最擅长机关术的,而庄中同辈里同样会有一名长于武学的。如果不是霍东霖,那就是霍东雷了。
“他们兄弟两人感情极深。”说到此处,霍东雷不由地苦笑:“霍东震一心以为,二师兄不愿意回到千机山庄,是因为你的母亲的缘故,自然对你家恨之入骨。不知是谁打听到了这些,他们就打算合作。那些日子我一直跟随霍东震进进出出,大家都以为霍东震已经放弃了二师兄,打算培养我,因此才对我这般器重。可器重不器重的,我自己心里才最明白。”
“每次一说到关键的时候,他总是会遣开我,和那个人进入密室深谈。我也不是多有野心的人,他也知道,因此,他虽然每次都会避开我,却也不会防守得严密。一直到后来有一天,”霍东雷嘴角终于露出苦涩之意来:“当时越家庄庄主越云亲自来访,据说有要事,我做不了主,匆匆去找他,正好听见他们对飞云箭的交易。和他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武功很是不错,很快就发现了我……”
剩下的不用他说,白璧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白璧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原本是最无辜的人,却最终成了受伤害最重的人。霍东雷被霍东震关了这么多年,虽偶有愤懑之色,却也不见偏激,可见此人性格绝非暴躁易怒野心勃勃之人。她与霍东霖相识,同样知道霍东霖也不会比他有更多野心……但就是他们,最后却在命格相逢之际,什么都已是惘然。
白璧和钟淙半晌没有说出话。一直到火折子最后微弱的扑闪了一下,整个地下又重新归于黑暗之后,白璧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霍东雷摸索着从地下捡起几根粗壮的骨头扔给他们,白璧一刀削下去,只见粗壮的骨骼上蓦然燃起一朵蓝盈盈的火光,霍东雷轻声道:“我们千机山庄的机关术,一向尊崇的是阴阳对立,一条通道对面,必定有相应的缝隙。这里应该也不例外,你们找一找。”
钟淙小声问道:“这是什么的骨头?”
“野猪?貉子?狍子?不是人的骨头就是了,”白璧推了他一把,推着他向前走,摸索着潮湿得能滴下水的墙壁。自己则转身,苍玉刀缓缓出鞘。
钟淙回过头,紧张地看着她,小声提醒道:“阿壁,你的刀未必能砍得断……”
话音未落,白璧斜斜一刀已经劈了下去,这一刀她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反倒是刀刃上所受的压力并没有那么大。一刀下去,苍玉刀完好无损,一条粗硬的铁栅栏已经摇摇欲坠。
霍东雷蹲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她,有些震惊地看着她一刀下去后几乎折断的栅栏,不知道该震惊这把刀的锋锐,还是白璧的功力精深。
白璧缓缓吸了口气,再接再厉,又是一刀。
她武功得霍东霖亲自指点,霍东霖研究关山刀研究了半辈子,他传授给她的心法是最适合她的心法,两者相加,威力大增。且白璧几乎日日勤学苦练,几乎从来不曾断了练功,这半年下来,她的内力已大有提高,早已不是当初还在西北时,仗着一腔孤勇就感深入险境刺杀鞑靼王的孤女子了。
霍东雷沉默地看着她随机干脆利落的连续三刀,快速砍断了两根栅栏,正好露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大洞。白璧走到他跟前,端详了下他脖子上的铁链,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你脖子上的这条……”
太短,偏偏和她刚刚斩断的铁栅栏的铁棍也差不多粗。这一刀下去,她怕霍东雷自己就先受不住。毕竟霍东雷不论过去何如,现在看起来,确实不算太好。
任谁被暗无天日地关了十几年,状态也不会多好。
“都这一步了,你砍吧,”霍东雷指了指自己颈边的铁链,“本来我还以为我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出去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会,就是赌一把又如何?”
白璧点了点头,缓缓吸了口气,后退一步,一刀向前。
霍东雷一口血喷了出来。
白璧拉住他的领口,一时间也忘了他这衣服也不知多久了,她这一拽,直接撕开了他的半幅衣料,霍东雷“吧唧”一声,扑倒在地。
等白璧拎着他走出去时,钟淙已经顺着石块间的缝隙摸到了略松动的石块。白璧摸索着这块石头,看了看霍东雷,问道:“什么意思?把这块石头推开么?”
霍东雷这么多年行动所限,膝盖骨已经弯下去了,整个人连站都站不住了,被白璧拎出来,只能扶靠着墙,粗粗喘了两口气,摇了摇头,笑道:“你看看墙角边,一定有机关。不过你们都闪开些,这个出口毕竟不是原先准备的出口,只怕还设下别的机关,你们小心些。”
白璧轻轻推了把钟淙,道:“你把他拎开,拎到墙角那处。”
钟淙又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去了。他刚把霍东雷放下,白璧已经一巴掌拍开了墙角底下的机关,整个人就像一只风筝似的,轻轻地就滑了出去。
机关“咯噔”一声,泛着乌蓝色的荧荧箭光已经直奔门面而来。也就是白璧躲闪得快,毒箭因为巨大的后力,重重地插进了对面的石墙上。
要是躲闪不及,这些箭只怕会在瞬间之内,穿透人的骨头吧?
钟淙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见那块原本松动的石头果真摇摇晃晃地动了动,随后就慢慢滚落下来。这出口不高不矮,正好落在半空,白璧脚尖一点,轻轻荡到半空中,向出口外看了一眼。
“可以看见光,应该就是出口了。”白璧又跳下来,点了点钟淙:“你试试,能自己上去吗?”
这洞口并不算高,但是窄小,也只容一人通过。之前纪行之就说钟淙近些日子进步颇大,这一路白璧还没怎么又几乎看看钟三公子的进步究竟在何处,正好在这里也算是检验一番,“看看你算不算出师?”
钟三公子在家里可是有自己的武功师傅的,虽然白璧不大看得上他的本事,可是武功师傅帮他打下的基本功是牢牢的,学起东西来并不费力。钟淙看了看她,也学着她的模样,脚尖一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洞口处。
“不错啊少年,”白璧还挺满意,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霍东雷,道:“你儿子天赋不错,比他还要厉害。不过我曾和他两度交手,不过都是他输了。”
“以你的武功,他输了也不算什么,”霍东雷很看得开,看着她的眼光还挺亮的。虽然嘴上说不出去了,但是这么多年,连儿子都没能见上一面,白璧就不信他不想看看他亲儿子现如今是何等模样。白璧轻轻笑了笑,道:“和我年轻时一样,自信狂妄,得罪人而不自知。觉得自己挺聪明挺了不起的,其实在明白人眼里,我就是一跳梁小丑。”
您儿子跟我一个德行,您就品一品吧,你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霍东雷叹了口气:“霍东震肯给他延请名师,把他的武功练起来,就已经不算是薄情寡义了。人家都说斩草除根,其实想想,他也没真的除了我们。”
他自己倒是挺斩草除根的,白璧心道:他自己不曾有子女,霍东霖更是至今未娶,也不知道千机山庄这嫡系一脉的血统,还能不能传得下去。
霍东震看着尽头的阳光,闭了闭眼睛,眼睛被阳光刺得眼泪直流,却还是不舍得眨眼。
这是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