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使媒人上余府去了?”余雅蓝怒不可遏,“你惦记着谁,同我没有关系;你想要娶谁,同我更没有关系,我就是不明白了,临江县家世好,相貌佳的小姐那么多,你为何偏偏就看上我了呢?而且还是看上了两次!莫非我就这么倒霉?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请告诉我,我改!”
这样的话,李玉大概是前所未闻,面色古怪,看了她许久,方道:“余掌柜讲话真是……爽利无比……不过,你却是又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喜欢你,也没有看上你。”
听他这样说,余雅蓝更为奇怪了:“既是这样,你为何再次使人去提亲,而且还指明要娶我?”
李玉轻声一笑:“余掌柜,你看,你会做鞋子,我会卖鞋子,你不觉得我们凑成一家人,乃是天作之合么?”
余雅蓝连连摇头,道:“别跟我来这些虚晃子,你家家大业大,生意遍布临江县,乃至整个省府,又怎会把我这点子本事放在眼里?”
她目光灼灼,直盯向李玉的眼睛,似问不出真话就决不罢休。
李玉被她注视良久,终于破了功,苦笑一声,道:“好罢,你既执意要听,我便讲出来,只是你听了,可别怨我。”
余雅蓝心道,就算你不讲,我一样会怨你。不过她急着要听真话,便没有作声,只点了点头。
李玉不敢看她的眼睛,微微别过脸,道:“我,我放不下履儿,但我父母非逼着我娶个娘子,传宗接代,我推却不过,便希望能娶一个能容得下履儿,并愿意给她一个名分的妻子,至于这位妻子,我也一定会善待她,给她正妻应有的体面。”
履儿可是个死人!听得李玉这般说来,余雅蓝直觉得怪怪的,心头发毛,暗道,这李玉该没相思成病,得出些毛病来罢?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道:“李公子,其实愿意这样做的女人也很多,却为何偏偏是我?”
李玉面露哀伤,道:“多么?有多少女子,愿意在为李家生下一个继承人后,就从此独守空房呢?”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余雅蓝又是一股怒气冲上头顶,气道:“你又凭甚么这样肯定我就会答应?”
李玉奇道:“此事并不需要你首肯,只消令尊令堂同意就行了。我之所以提前告诉你一声,是不希望你又割破了脖子。而放眼整个临江县,我能绝对肯定会答应我家提亲的,就只有你家了。”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余雅蓝直感到莫名的悲伤,他说得没错,以余家如今的光景,余天成一定是极乐意同李府结亲的,又怎会去考虑她这个女儿的喜怒哀乐,再说余府退亲在前,李府却不计前嫌再次来提亲,这是多么有脸面的一件事,余天成又怎会拒绝。
其实,李玉只是想要个妻子,至于这妻子是何人,他并不在乎,那么,既然缃姐儿有意,嫁他不是正好?不过在了解了李玉的真实企图后,余雅蓝却狠不下心来这么做。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到底还没那么狠毒。
沉默了许久,余雅蓝凄然一笑,真起身来,道:“既然李公子这般笃定,那我也没有其他办法,惟有再死一回罢了。”
李玉听她这般决绝,愣住了,道:“我听说上回你为了退亲,拿刀抹了自己的脖子,这传言竟是真的?”
余雅蓝平静地看着他,道:“连你都熟知我爹的个性,难道猜不出他在何种境况下,才会同意我的要求去退亲?”
李玉骇然,猛地后退一步:“你竟这般烈性?只是嫁与我究竟有甚么不好?呼奴唤婢,锦衣玉食,比你被赶出余府独住知园岂不强上万倍?”
余雅蓝讶然,原来她所期盼的自由生活,在他人眼里是一种落魄,难怪李玉一厢情愿地认为她会同意,只怕他还以为他的提亲,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恩赐罢。
她仔细想了一想,慢慢地道:“我不愿嫁给你,同你坚持不肯忘记了履儿,其实是一样的信念。”
李玉突然想起往事,语气骤然冷了几分:“你心里还惦记着别人?”
余雅蓝缓缓摇头:“没有别人,我追求的,不过是安定,自由,而且幸福的生活。我知道这很难很难,也许一辈子也达不到,但我不会放弃,绝不。”
她语气坚定,掷地有声,李玉竟跟着了魔似的,痴痴地朝着她看,口中如梦呓一般:“倘若履儿当年有你一半的坚定,也就不会跳进江水里了。”
余雅蓝不欲再多说,决然离去。
她以为今番同李玉的辩论,等同于对牛弹琴,可哪曾想还真有些成效,不出三天,秋梨便喜滋滋地来报信,称李家不再同他们作对,一切生意走上了正轨,而那些积压的鞋子,李玉甚至伸出了援手,主动要求帮他们解决。
他是被自己打动了,还是生出了怜悯之心?不管如何,结局都是好的,余雅蓝觉得极为舒心。但还有一桩事,却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自从她同李玉谈过那番话后,李府提亲的事就如同搁浅了一般,既不使人收回庚帖,也不见余天成把她的庚帖送过去。
她初时以为是三姨娘在其中使劲儿,但怜香打听来的消息,却让她诧异莫名——李玉竟使人知会余天成,这桩亲事,必须要等余雅蓝心甘情愿地亲口同意,方才作数。
怪不得这些日子,既不见两府议论亲事,也不见余天成前来逼迫呢,原来是李玉发了话。只是,他为甚么要这么做?肯定是因为怕她再朝自己脖子上抹一刀罢。真是个既固执又胆小的人呢。余雅蓝忍不住轻声嗤笑。然而怜香却从旁道:“小姐,我越来越觉得李公子这人不错了,您看,他这回知道了您不同意这门亲事,就主动不用强了,多么善解人意呀。”
余雅蓝哭笑不得:“他若是使人来将庚帖拿回去,那才叫善解人意呢。”
怜香奇道:“但凡女人,就没有不爱痴情之人的,为何小姐却偏偏不受感动呢?”
余雅蓝更加哭笑不得:“你能说他执着,能说他顽固,只有这痴情二字,同我没有关系罢,他的一颗‘芳心’,全寄在那已然亡故的履儿身上呢。”
怜香神色转黯,但没过一会儿,却又迟疑摇头:“小姐,我怎么觉得,李公子待你,这回是不一样的呢?”
“哪里不一样?”余雅蓝很奇怪,她怎么没看出来?
怜香想了想,茫然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不一样,也许是李公子发现了我家小姐的好儿,忘记履儿了?”
余雅蓝啧了一声,道:“你未免也太抬举你家小姐了。”
她表情活泼有趣,怜香想要又不敢,忍得十分辛苦。余雅蓝见她这样,自己先笑了出来:“行了,他能这样,总比一味用强的好,至少我不用去抹脖子了。不过那把刀,我还是时刻要备着的,只要他们敢逼我,我就叫他们好瞧。”
怜香想起她上回血溅前襟的场景,忍不住浑身一个哆嗦,待要劝几句,却见玉盘托着张帖子走进来,道:“小姐,李玉李公子亲自送了一车蜜瓜来,说是请小姐尝尝。”
送瓜?余雅蓝一愣。
怜香马上捂着嘴笑起来:“小姐,你看,我没说错罢,李公子今次待你,就是不同往常了。”
玉盘也笑:“不过送个瓜,还巴巴儿地递了帖子来,我看这上头的字,仿佛还是李公子亲笔呢。”
怜香接过那帖儿,塞进余雅蓝手里,道:“这马上就入冬了,李公子却送的是香瓜,真不知他从哪里谋了来,小姐您赶紧发句话,好让我们也跟着沾沾光。”
余雅蓝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变得混乱,李玉这是作甚么?就算怕她抹脖子,也不用这般殷勤讨好罢,他这样,她可是要误会的。误会?对!余雅蓝突然犹如醍醐灌顶,把一切都想明白了,李玉一定是故意献殷勤,好教她误会他对自己有意,然后心甘情愿地答应嫁入李府。等到她真嫁过去,就会发现一切都只是假象了。一定是这样!
他打的好主意!余雅蓝想着想着,冷笑起来,心道,你既敢出招,那我就接着,耗尽你的气力,看你待要如何。于是把那帖儿几下撕作碎片,对玉盘道:“香瓜不许收下,然后再把这帖子还回去。以后他若再来,还照此次这般行事。”
玉盘呆住了。怜香劝道:“小姐,这不太好罢?”
余雅蓝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他的耐心究竟能耗到几时。”
为李府生过儿子之后,就独守空房,这样的话,亏他也说得出来!余雅蓝一想到当日同他的谈话,就觉得耻辱得慌。
香瓜被退了回去,但李玉自此以后,就仿佛送东西送上了瘾,今儿吃食,明儿衣裳,后儿金玉首饰,变着花样儿地送,尽管每次都吃闭门羹,但他却仍旧乐此不彼。
余天成和江氏实在看不下去,唤她前去劝了几句,但余雅蓝认定李玉是在耍手段,哪里听得进去,只沉默不语。因李玉打招呼在前,不许余天成用强,他也只能怒瞪余雅蓝几眼,由得她去。江氏每次都是幽幽叹气,不知是在叹余雅蓝,还是在叹她自己。
转眼入十月,寒衣节至,江氏特意使人来接余雅蓝母女去府里过节。邹氏极想去见余天成,却又怕挺着肚子,被人耻笑,思虑再三,还是留在了家里。
余雅蓝看着她,叹了口气,命丫鬟婆子们好生伺候着,然后穿戴整齐,带了怜香和玉盘朝余府里去。
一路上,怜香絮絮叨叨:“太太最是个爱热闹的,往年里,只要逢年过节,都会呼朋唤友,来家聚聚。今年事故丛生,府里好久没生气了,的亏太太还想得起来过寒衣节。”
她口气里,对江氏颇有推崇之意,玉盘生怕余雅蓝听了不喜,忙道:“太太有甚么好的,小姐不愿意嫁去李家,她也不从旁劝着些。”
怜香道:“她到底不是亲娘,又被小姐告过一状,而今使小动作来害小姐,就算是个好的。你想老爷是小姐的亲爹,还总做些逼迫她的事来呢。”
这倒是,谁跟余天成一比,都成了只做善事的菩萨。玉盘忍不住叹气。
余雅蓝面向窗外,面无表情。
怜香拉了玉盘一把,两人默契地转换了话题。怜香笑着道:“听说那位海沿子上来的三公子,前几天已经搬到府里去住了呢。”
玉盘拉着她问:“就是那位长得极俊,脾气却极坏的那个?他叫甚么?”
怜香想来早就打听过,马上答道:“他姓海名祥云,我听他们说,老爷亲自去接他的时候,他还百般地不情愿,说不愿住进余府来。”
“这是为甚么呀?余府不好么?”玉盘不明白。
怜香吃吃地笑:“你道那位三公子对老爷说甚么?他说,余家的小姐们,都是极讨人厌的,他才不想住进去,日日见着她们生厌。”
玉盘诧异不已:“咱们家的小姐讨人厌?他是指三小姐和五小姐么?可既然如此,他为甚么还要向余府提亲?”
怜香却是摇头,道:“不是三小姐和五小姐呢,听说是余府另外的一位小姐,三公子在李家新开的鞋店前面被她撞了一下儿,就生气了,认定咱们家的小姐都讨人厌。不过他之所以向余府提亲,其中据说还有隐情,说是他本无意结亲的,是余天成极力鼓吹,他才使人送了庚帖,不过这会儿已经后悔了,正想要把庚帖拿回去呢。老爷一听就慌了,这才忙忙地硬接了他入府,说余府的小姐都是温柔贤淑的,那日必有误会。就因为如此,老爷和太太都发了话,说让小姐们都谨慎些,若惹了三公子生气,必定严惩。”
玉盘唬道:“既然如此,你怎么没说给小姐听,万一她不知情,惹了那位海三公子生气,可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