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挪死,人挪活,锦儿在余府只是个三等丫鬟,自然想更进一步,因此不想放弃,仍是继续哀求,但余雅蓝倔脾气犯起来,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锦儿只得带着满脸的失望,同怜香和芙蓉一起告辞。
出得平安巷,怜香数落她:“你真是昏了头了,居然去求大小姐要留下,你是余府的人,她只会以为你是奸细,会答应才怪呢。”
“我不是奸细……”锦儿万分委屈,但终于还是垂下了头,不敢作声了。
宅内,余雅蓝逛着空旷无比的园子,暗自琢磨,这里是临江县,不比余家村民风淳朴,她们母女俩独住在此,安全是个很大的问题。她可以直接去牙侩处买家丁来护院,买丫鬟婆子来守夜,可这一时半会儿的,谁能保证买来的人就一定忠心好使?万一他们见财起盗心,偷了卖身契,加害她母女二人的性命也是有的,虽然逃奴惩罚很严重,但只要他们手里有了钱,又有甚么是办不到的呢?
思来想去,她觉得这事儿还得依靠余天成,说来也是,她是他的女儿,又不是妻妾,跟自己亲爹,只有义务和责任的关系,赌个甚么气呢,能找他帮忙就一定要找他帮忙,谁让他是她亲爹呢?
主意打定,她便跟邹氏说了一声,然后出门雇车,朝余府而去。
然而余天成不在,管家余庆说他上江府去了。这般迫不及待地求江氏回心转意?看来余家和江家的牵绊还真是不少。余雅蓝欲先回家,改时间再来,但余庆却道:“大小姐有甚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老爷已经吩咐过了,只要大小姐有事,一定要帮忙。”
算他还有点良心。不过总归是自家女儿,若真出了事,他脸上也不好看罢?余雅蓝顿觉理直气壮,把来意讲给余庆听。
余庆听完,想了想,道:“新买来的人,总是不好用,须得先教一教规矩才好,但大小姐那处宅子,一天也不能少人服侍,不如先从这边调几个人过去帮忙?”
余雅蓝本欲拒绝,但又觉得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于是便依了余庆的建议,先从余府挑了几个下人过去,看家护院,端茶递水。余庆见她同意,便下去传话,那些丫鬟婆子们一听说要挑人去那边宅子服侍余雅蓝,个个自告奋勇,大概都想着,那边人口简单,活儿轻松。余雅蓝挑了几个在竹轩服侍过她的小丫鬟,然后想了想,把怜香和秋梨挑走了。
这秋梨倒还罢了,三等丫鬟一个,但在余府,谁人不知怜香曾经是江氏手里的一把枪,得罪人无数的,而今见余雅蓝将她挑了去,竟是幸灾乐祸的多,纷纷议论,怜香这下要倒霉了。
怜香本人也是忐忑不安,跟随余雅蓝回府的路上,愣是一声也没吭。岂料余雅蓝甚么表示都没有,这就让她更为惶恐了。其实余雅蓝根本没想那么多,她在余府,认得的丫鬟就只有锦儿、怜香、秋梨、露珠儿和芙蓉;其中露珠儿跟着江氏走了,芙蓉又是余天成的人,而锦儿太容易被收买,相较之下,就只能选秋梨和怜香了。
至于报复,她的心胸还没那么狭窄,要同一个丫鬟过不去,怜香真是多虑了。更何况,她志不在后宅,哪舍得浪费精力去对付一个丫鬟。
现下她要做的,就是把接的活计做好,争取把那双鞋子做出彩来。说来这事情也真奇妙,同她签订契约的鞋店,正是余天成入股的李记锦绣鞋店,在那些姨娘们正从李记拿鞋穿时,她却在为李记做鞋子,真是各人命自不同。不过她一点儿也不羡慕那些坐享其成的姨娘们,她们无所事事,一辈子都只能把聪敏和智慧用在后宅争斗上,真真是可悲。她但愿自己永远也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有了家丁护院,又有了丫鬟端茶递水,余雅蓝得以专心致志做鞋子,终于把羊皮鞋底先做好了。她对着光,一面仔细看那阵脚是否细密,一面听秋梨八卦——秋梨的爹娘老子都在余府,是以她的消息十分灵通。
邹氏躲在屏风后头,看似的在发呆,实则竖起了耳朵,仔细在听秋梨的每一句话——她对余天成,说到底还是放不下。
“老爷接连朝江府跑了好几趟,但太太就是不答应回来,说只要是回去,怎么都是尴尬——大宴宾客罢,显得她是二嫁的;静悄悄地回罢,县太爷判离,是大家都知道的,她这样回去,倒成了无名无份的了。不过老爷这一连几趟,还是有成效,最起码江府没再说要同余家生意散伙的话来,老爷总算稍微放心。而且他还把江致远江少爷接到我们家上私塾了。”秋梨来余雅蓝身边几日,胆子很大了些,说起话来条理清楚,头头是道。
屏风后的邹氏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余雅蓝暗暗叹了一口气,问秋梨道:“既是你们太太都不回来了,江少爷为何还要去余府念私塾?”
秋梨道:“就是因为太太不肯回来,老爷才要把江少爷接来念私塾呢,听说这江少爷,是要过继给江家的,因此他便把江少爷给接了来,希望能同他套套交情——毕竟太太不肯回来,总得在别处同江家走得近些才好。”
余雅蓝笑道:“你知道得倒清楚。”
秋梨以为她不喜,连忙道:“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小姐若是不喜欢,奴婢再不去打听便是。”
余雅蓝道:“传这些话的人,想必也不是一个两个,你偶然听到了,拿来讲讲,这也没甚么。”
秋梨松了口气,忙道:“小姐放心,奴婢只打听别人的,绝不会把小姐的事说出去。”
余雅蓝又笑了:“我能有甚么事?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说。”
她笑得是那般云淡风轻,同余府女人的作派完全不同,秋梨竟是看得痴了。
邹氏从屏风后走出来,道:“江氏不肯回府,也不知你爹如何管家,那么些姨娘呢,岂不是成了一盘散沙了?”
难道她想回去替余天成管管?余雅蓝实在无法苟同,只得去推秋梨:“今儿太阳不大,陪我娘去园子里逛逛。”
秋梨遂上前扶起邹氏朝外走,道:“大娘,园子里的荷花开得正盛呢,也不晓得能不能结莲蓬,您帮着去看看。”
“这还不到结莲蓬的时候呢……”农事邹氏最为在行,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随着秋梨去了。
想不到秋梨这丫头,还有些机灵劲儿,余雅蓝竟有些想留下她了。
就在这八卦几日后,余天成亲自登门,说是要接余雅蓝去余府念书。余雅蓝愣了半晌,方道:“我已不在余府住,还回去念书作甚么?”
余天成听了这话,很不高兴,道:“难道在外面住,就不是我余天成的女儿了?你身为余府嫡长女,怎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就算不学写字念书,也该学一学女红罢?”
余雅蓝思忖一时,觉得他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做鞋子赚钱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做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更何况去私塾还能学绣工,提高做鞋的技艺,她不能守着本身的这点手艺,做个井底之蛙。再说去私塾念书,本来就是她的愿望,那时有江氏阻碍未能成行,而今余天成亲自来接,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了。
她想着想着,便冲余天成点了点头,道:“多谢爹还记着我,我明日一早就去。”
余天成对她这态度很满意,道:“你念书所用的书,文房四宝,针头线脑,自由府里置办,你不用操心。”他说完,看了看余雅蓝身上的衣裳,皱眉道:“我又不是没给你钱,怎么不做几套新衣裳穿?也罢,以后的四季衣裳,也由府里置办罢,例同青姐儿好了。”
他竟是这般大方?不过也是,既是承认了她是余府的大小姐,那让她享受一下其他小姐同等的待遇也是应该的。如果继续留在余府,余天成只会成天想着如何谋害她,赶她出府,断不会想到这些罢,看来她劝说邹氏和离,实乃明智之举。
余天成说这些时,邹氏一直在旁听着,见他对余雅蓝十分关心,满心欢喜,待他告辞时,竟先余雅蓝一步站了起来,抢着送他出去。
余雅蓝恨不能对她说,即便江氏不回,余天成也绝不会让她进府的,因为她的离去,是江家不同他拆伙的条件,只不过人家没有明说而已。更何况,余天成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将她抛弃,又怎会在十五年后为了她而置偌大的家业于不顾?他,余天成,从来就不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哪,邹氏怎么就是看不清呢?
但看着邹氏那轻快的步伐,犹如初恋少女般的笑容,余雅蓝就怎么也做不出阻拦她的事来,只能默默地叹气,眼睁睁地看着她追上余天成的步伐,送他朝垂花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