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离桥梁还有不到5米远距离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左右两边传来,紧接着子弹便在他们周围形成了密集的网络,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啊——”岗子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大腿中了一枪。
“挺住!”单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继续拖着跑,张红军也想回来帮忙,但被单龙喝住了:“不要忘了你的使命,赶紧跑,不要回头!”
张红军心里猛地颤抖了一下,但只是稍微一愣神,便记起了自己背负的重任,一咬牙,痛苦地扭头继续狂奔。
“龙哥,别管我了,快走!”岗子一把推开单龙,单龙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但他不会放弃,顿时又想冲上去,敌人有几辆坦克却已经从两边冲了过来。岗子眼里噙着泪水,痛苦地号叫起来:“大哥,快走啊,来不及了!”
单龙胸膛里装满怒火,只好继续奔跑,但泪水已经湿润了他的眼睛,他已经清楚了岗子的结局,狗日的美国兵是不会放过他的。
“兄弟,后会有期了!”他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后会有期”时,内心的信仰已经死亡,也许只有等到下辈子了。敌人的子弹在他身后疯狂跳跃,他正冲过桥梁,纵身跃起,又猛地扑倒在地,刚趴下,敌人的坦克也到了近前。
“砰砰……”随着两声枪响,两个敌人当即毙命。单龙回头一看,张红军正趴在一个坑里向敌人射击。
敌人遭到狙击,全都躲到了坦克后面,暂时不敢出来了。
“快走啊。”单龙听见张红军在叫他,但他却迟迟没动,岗子就躺在近前,自己却无能为力救他回来,无数个片段在他大脑中翻滚,无数张面孔仿佛重现在眼前……
“教官,快撤啊,敌人就要杀过来了。”张红军声嘶力竭,但单龙像根本没听见,死死地盯着敌人的方向,突然举枪瞄准了坦克,但子弹打在坦克车上又被弹了下来,根本伤不了敌人半点。
岗子怎么了?牺牲了吗?单龙看不到躺在敌人阵地上的战友还有任何动作,冰冷的心情已经沉到了谷底。
虽然这边只有两个狙击手,但这些美国兵知道敌人狙击手的厉害,所以仍然躲在坦克后不敢露面,偷偷观察着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的两个战友,都被震慑住了。但他们又不敢用大炮轰击,担心破坏了桥梁,这也是关系到他们自身生命线的一座桥梁,要是被轰坏,对以后的行动也会有影响。
张红军不知道单龙到底怎么了,急得恨不得冲上前去拉他一把,但他知道自己贸然出去,很可能连命都搭上,所以只得瞄着敌人,静静等待着单龙的清醒。
单龙大脑中空洞得如同窒息,心里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多想冲过去把战友带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会这样?为什么躺在那里的人不是我?”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愿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但这一切又确确实实地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教官,红军兄弟,如果我牺牲了……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到时候一定要一个人留下来狙击敌人,你们不要跟我抢。”
岗子的声音还在耳边回旋,又一声枪响把他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定睛一看,一个刚探出头来的敌人被张红军一枪击中,马上便被战友拖了回去。
“教官,该走啦!”张红军的声音再次传来,单龙终于站了起来,最后望了一眼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战友,心里涌起一股沉重的痛……
祁华山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消息,单龙和张红军满身伤痕地出现了。单龙眼里仍然噙着泪花,面对连长和白雪,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瞬间从这个男人的脸上流了下来。
祁华山良久没有声音,他心里也堵得慌,当看见单龙和张红军带着药回来,发现缺少了一个战士时,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白雪从张红军手上接过那一袋沉甸甸的药时,泪水也情不自禁地溢满了眼眶。
“你们辛苦了,我替战士们感谢你们……”祁华山的声音沁入了单龙心底,这个已经被失去战友的痛苦填满空间的男儿,没有任何心情接受这些类似嘉奖的话语,如果能让岗子立即出现在面前,他情愿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不过这一切只是做梦,即使岗子只是受伤,但只要落入美军手里,生还的可能性也太小了。
“单龙,不要难过了,你们都是好样的,岗子也是,他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了更多人的性命,我相信……就是在九泉之下他也会开心……”白雪走到单龙面前,注视着那双令人心碎的眼睛,恨不得把这个男人拥抱在怀里,可是却不能这么做,她不知不觉地想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但在此时此刻,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暂且只能把这份情怀深藏心底。
单龙努力想平静自己的心情,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沉重地摇起了头,看着祁华山说道:“连长,任务已经完成,但我丢了一个兄弟……”
祁华山盯着他,内心的悲痛比他少不了多少,沉重地点了点头,叹息道:“很多事是注定的,不是你我能改变的,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好了,暂时不说这些了,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张红军请示连长之后,也跟单龙一起离开了。
祁华山陷入沉思中,白雪这时候也要离开,他说道:“有时间去看看他们,就算替我……”
白雪无言地点了点头,然后追上单龙和张红军,张红军一见她,冲她点了点头就加快脚步先行离开了。
“单龙……”白雪轻声叫他,但他像没听见,只顾低着头走路,白雪走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才停下脚步,慢慢抬起了头。
“谢谢你,我要替所有的战士对你说声谢谢!”白雪却不知说什么好,单龙表情冷淡,无话可说,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白雪见他不吱声,只好让开了路,单龙仍然什么都没说,像影子一样从她面前飘了过去,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白雪才收回目光,看着手里装药的袋子,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单龙像是彻底崩溃了,自从回到连队,他像掉了魂似的,整天都一个表情,阴沉的面孔,没人敢跟他说话,包括张红军。
这些日子,他想了好多事,每当他问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好运,每次都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时,他都难过得想哭,还有那些一个个牺牲在自己眼前的战友,一张张面孔仍然鲜活地活在眼前,就像从未离开过。
在这期间,祁华山到连队来过一次,见他神情委靡不振的样子,想说些什么却又压了回去,罗万全也打过电话来询问此次任务的结果,他只是说圆满完成,对单龙的状况只字未提。
白雪也来过一次,但在门口见到了张红军,从他口里了解到单龙的情况后,也无言地转身离开了。
就在战士们都以为单龙已经不会再回到以前的模样,不会再有那个全军闻名的狙击手的时候,单龙突然醒了过来,一个人重新提着枪走上了狙击台,虽然没看见任何目标出现,但他的行动已经激发了战士们的热情。代班长易东立即向祁华山作了汇报,祁华山一听到这个消息,脸上就流露出了笑容。他之前从战士们口里听到一个个关于单龙的流言时,都会忍不住地叹息,但他相信,这个人的心不会就这样死去,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或许他正在思考什么,在遭遇创伤之后的再次复苏,一定会变得更强大。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这条龙不会让我失望。”祁华山接到易东的消息,顿时眉开眼笑,但又指示易东道:“回去后告诉大家,不要围着他问这问那的,就当所有事都没发生过。”
“是!”易东离开后,他兴奋得在屋子里来回徘徊,还禁不住大笑起来。
“连长……”他正笑着,听见有人叫他,一抬头见是白雪,忙收住脚步,问道:“你怎么有时间过来了,找我有事吗?”
“我……有事想跟您说一声。”白雪说话时突然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祁华山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疑惑地说道:“有什么事就说吧,这可不像你的性子啊。”
白雪双颊又变得绯红,祁华山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笑道:“是为了单龙的事吧。”她沉默了一下才缓缓点了点头。
“说吧,什么事。”
“我听战士们说……说他……”
“说他不行了?再也站不起来了?”祁华山帮她说出了剩余的话,白雪没有说话,算是默认。祁华山又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我刚刚收到消息,那小子已经醒了。”
“啊,醒了,真的吗?”白雪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不相信地看着祁华山,他眉头一挑,说道:“赶快去看看他吧。”她迟疑了一下,立即像一只白蝴蝶样飞了出去。
当她出现在单龙面前时,单龙刚从狙击台上撤下来,看见她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一猫腰钻进了屋子。白雪不顾战士们异样的眼神,紧随在他身后也进了屋。
“找我有事吗?”单龙知道她跟了进来,但把她晾在一边,过了好久才答理。白雪很矜持,她竟然忘了自己为什么来找他,望着这个自己开始喜欢的人,竟然无从开口。
单龙不是不想理她,只是他现在不想答理任何人,对他而言,这个女孩就是一个护士,没有特别的意义。又静默了好一会儿,见她仍然不说话,他做出要离开的样子,起身说道:“如果没别的事,我想出去转转。”
“嗯,好呀好呀,我也正想出去透透气。”白雪算是咬住了他,他没说什么,径直出了门,她也跟了出去。
战士们一见他们出来,假装什么都没做马上就散开了,其实他们都在偷听里面的对话。
单龙出门后左转,走到了一片空旷的雪地上,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出现了一条不算太深的峡谷,因为肉眼就能看见峡谷底的积雪。站在冰冷的风中,脸上冷得难受,但心里更难受,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白雪站在他身旁,冷得直跺脚,脸颊也冻得苍白,但她咬着牙,不停地搓动双手,以抵御寒风的侵袭。
“还记得自己救过多少人吗?”单龙这话问得白雪一愣,她是从走上战场才开始救死扶伤这个职业的,但究竟救过多少战士的性命,她却真的无从记起。
单龙侧过脸看了她一眼,见她不语,又问道:“那你还记得有多少人没救过来吗?”
白雪愣住了,来到朝鲜这么久,她不记得自己究竟救过多少人,也不记得究竟有多少战士因为伤势过重死在手术台上,但有一件记忆深刻的事却永远刻在了她心上,一辈子也无法忘记了。
“嗯。”她点了头,点头就是记得了。单龙心里一痛,她的记忆跟他一样,他现在无法记起自己究竟救过多少战友的性命,却永远无法忘记有多少战友因为救他而牺牲。
“岗子牺牲了,是我没用,我没法带他回来……”他沉沉地垂下头,这些天来憋在心里的愧疚和罪责终于完全爆发出来,连声的号叫和咆哮把这一切都发泄了出来。白雪盯着他的眼睛,被他这种情绪震撼,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但是,单龙能明白她的心吗?
“不好了,教官,你快过来看看……”
一个充满惊恐和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单龙一听,忙转身往回跑去。
“怎么回事?”他匆匆登上狙击台,顿时瞪大了眼睛,几乎没喘过气来,然后慢慢地回过头,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变形了。
“啊——”他因为愤怒而再次咆哮起来,“岗子、岗子,是你吗?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不停地问着自己,那张熟悉的脸,此时却在敌人阵地上望着自己的战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白雪抓住一个从狙击台上下来的战士问道。
“岗子被敌人挂在阵地上了……”这位战士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留下白雪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雪地上发呆。
岗子只是受伤,并没有死,敌人在对他严刑拷打之后,决定以此方式来激怒志愿军战士。
祁华山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了解详细情况后,顿时也眉头紧蹙,一筹莫展。
“狗娘养的美国人到底想干什么?一定要设法保住战士的性命,有什么要求都答应他们。”这事被罗万全转到了杜云那里,杜云高度重视,当即又向总指挥部发了电讯。
“美国人不是不死心吗?要是我们的这位战士死在了他们阵地上,老子给他来个底朝天。”杜云在电话里火冒三丈,命令祁华山尽快弄清楚美军的目的,看能不能用交换人质的办法换回这位战士。
祁华山随后又把已经掌握的情况对罗万全进行了汇报:“据目前所掌握的,美军用这种办法,无非是想激怒我们,只要我们先动手,他们就可以抓住把柄,以此制造国际舆论,在谈判桌上获取主动权。”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那就先稳稳。还有,尤其是你的人,在关键时候千万不可乱动,你要想办法稳住战士们的情绪。”罗万全虽然心里也气愤,但他不得不沉住气,再次提醒祁华山。
祁华山放下电话,急忙下到了连队,把一直蹲守在狙击台上的单龙叫了下来,叮嘱他不可轻举妄动。单龙清楚状况,他可以不顾整个战局的结果,但不得不顾岗子的性命,一见到祁华山,立即请命要去交换岗子。
“糊涂,你以为你去交换岗子,美国人就会放过他?”祁华山气恼地吼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沉不住气了,美国人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你去交换岗子,不是正中敌人的阴谋,白白送死吗?”
“但是我不去的话,岗子死定了。”单龙心里有气,话语中也带着怒火。
祁华山沉默了,单龙的话没错,但问题是他去不去,估计岗子都性命难保,现在是战争时期,任何对敌人手软的做法都是对自己残忍。
“连长,我求你了,岗子刚走上狙击台,还没开始杀敌人呢……”
“放屁,就你关心他的生死吗?”祁华山不耐烦地甩动着手,“不跟你多说了,记住,在没弄清楚敌人意图之前,谁也不允许轻举妄动,这是团长的命令,也是师部的命令。”
“……”单龙只得沉默。
“哦……哈哈……”敌人阵地上传来一阵阵吆喝,单龙忙又回到了狙击台,只见对面阵地上的敌人都在大声欢呼,好像在庆贺胜利一般。
志愿军战士都愤怒了,美国人仗着自己手里有人质,竟然对狙击手都不害怕,跑出来当着战士们的面耀武扬威。
单龙趴在狙击台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溢满眼眶,这一刻,仿佛看见岗子正在对他笑,可两人之间却像隔着千万里之远。20
美军第3步兵师,师长乔治亚双手抱在怀里,脸上浮现着平淡的表情,正在听取下属的汇报。
“中共花了大量精力训练狙击手,自从上甘岭战役以来,近段时间,我军伤亡人数又有增加。据观察,在中共的狙击手中,有一个非常厉害的枪手,我们的人几乎有三分之一是死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