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医院真的很大,门诊部就是单独的一栋楼房,穿过这栋楼房就是住院部,一共两栋高高的住院部大楼,在最后一栋住院部大楼电梯口停下,吴大夫伸手按了电梯按钮,随口说,“大姐,大哥,你们俩别看我岁数小,在咱这手外科我还是很好使的。”这句活说的非常对,仅仅用了五年时间,吴利民就成了这个城市,乃至于半个省首屈一指的手外科专家。
电梯换换上了五楼,向右侧走五个大字“手外科住院部”。在走廊第一间屋子就是办公室,几个白大褂正坐在里面喝茶聊天写病历。大家看见小个子吴大夫走进来都上来打招呼,小吴大夫频频点头示意,俨然一副领导人派头。
“张大夫,李哥,马哥,麻烦你们过来帮我看看这孩子,这是我们家亲戚。”小吴大夫招呼三个白大褂过来给韩辛会诊。大家仔仔细细看着韩辛的手指头,是不是用手摸摸,问问疼不疼,最后看看片子。几个人在一旁耳语了几句,最后好像达成了什么共识。
吴大夫拉过韩辛,“大侄子,过来,叫张爷爷。”吴大夫指着那个头发花白的张大夫。
“张爷爷。”韩辛鞠了个躬。
“大哥,今天下班咱们就在门诊给孩子开到动个小手术。要说有十分的把握我可不敢说,但是七八分应该没问题。”吴大夫似乎有了信心。
“吴大夫啊,我们两口子得咋谢谢你啊。”立秋现在看到了希望,她知道自己遇到了贵人,大贵人。这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别说别的了,大哥大姐,你们先出去吃顿好烦,我还得回门诊坐诊去呢。下午四点半你们直接带孩子到门诊找我来,什么谢谢的话就别说了,要说谢谢也应该是我谢谢你们。”吴大夫交代完事,径直走出了房间。
吃饭?哪还有心情吃饭。韩连人两口子带着韩辛出了医院大门找了一家小吃部随便点了两个小菜,两口子谁也吃不下去。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四点办医院下班,一家三口人疯了似的赶到医院门诊。
找到吴大夫,立秋赶紧上来问,“小吴大夫啊,咱们怎么办?”
“大哥大姐,你们在这等着吧,要不你们俩来一个人跟我过来也行,我怕孩子做手术的时候害怕,找个人陪着。”吴大夫说完掏出手机拨通了老张大夫的电话,问他手术用的东西准备齐没,人到位了没。
韩连人看了立秋一眼,立秋明白,虽然韩连人在家里或者在外头怎么横,但是面对自己的儿子马上就要被人家拿去开刀,他自己个儿还是不忍心看。没办法,自己也不想看,但是看看现在脸已经被吓得惨白的儿子,唉,自己个儿去吧。
吴大夫带着立秋母子来到隔壁房间,回手关上门。里面满头白发的张大夫已经坐在床上等了很久,看见他们进来,“小吴啊,那我们就开始吧。”
痛苦的麻醉过程,特别粗的一根针管扎在手指的各个部位,过了一会儿开始用针扎手指,问韩辛疼不疼,一直到韩信说没感觉的时候,一把锋利的小刀片划开了韩辛的手指,脓水和鲜血一股脑流了出来。一老一少两个大夫相互配合擦干净后开始“刮骨疗毒”》用一个类似于耳挖勺的东西挂骨头上面已经被腐蚀的部分,一直到看见白色的骨头。认认真真消了毒开始缝合。
整个过程立秋一直握着韩辛的另一只手。韩辛虽然不怎么疼,可是紧张得满身是汗。立秋看着自己儿子,心疼得满身是汗,她紧皱着眉头,双眉之间一条深深的皱纹。
夕阳西下,在紧张的门诊病房外是漫天火红的晚霞,染红了天,染红了地,染红了天地之间所有的事物。这间病房窗台上摆放着一盆绿色植物,开放出火一样鲜红的花朵。这个时候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好像被抽象化,抽象的只剩下他们的本质,或许就连本质都没有。
终于,经过了漫长的等待,这个小手术做完了。老张大夫擦擦头上的汗水走出了屋子。立秋缓过神来老张大夫已经走远了,她问,“小吴大夫啊,你说我是不是得给张大夫那俩钱啊。”
“钱?不用,人家却你那俩钱是咋的,我们都是一个办公室的谁求不着谁啊,大家都在私底下接私活,小事儿。今天欠他个人情,改天就还回来了。你就花点钱买点什么水果易拉罐啥的放我们科室给就行了。过三五天你们就来我这里直接找我换药,我要是有事儿或者在忙别的你就上我们可是找别的大夫,你就说是我让你找的,他们就能给孩子换药。行了,大姐,回家去吧,手术挺好的,把心放肚子里吧。”吴大夫把手术用具归拢到一起,摘下手套坐在床上看着晚霞,“这我也算替我兄弟还你们家人情了。”
立秋又对吴大夫千恩万谢。韩连人一直把小吴大夫送到医院大门口,看着他登上自行车远去。
生活中我们其实就是应该怀揣一颗感恩的心,什么坏事撞到自己脑瓜顶不能以德报怨。《大宅门》二奶奶白文氏有这样一句话,“什么事儿啊,要往最坏处想,等到了最坏的时候就要往好处想。”真因为是这样,老白家的京城百草厅白家老号才能几百年叱咤全国药行屹立不倒。事在人为,这是一句亘古不变的道理,你将心比心,别人才会真诚的对待你。
韩辛病情好转的飞快,两个月过去了,原来发黑的手指尖长出了新的肉芽,只不过因为第一届手指骨腐烂了一小半,长好的手指尖缺了一小节,不过但看是看不出来的。这可以说是不行之中的万幸。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如果我们的故事没有内容你肯定不愿意再往下心甘情愿地读我的故事。
韩家老大韩连锦这些天没事儿没少往自己三兄弟家里头跑。
我们来形容一下接下来这段故事即将出场的主要人物之一—韩家老大韩连锦。一米七的个子,黑不拉几的头发,秃顶秃了一半,本来长得就不白还不爱洗脸满脸泥渍似的。身上的衣服永永远远都是穿的看不出颜色的中山装。生活邋遢,说话特别直,有啥说啥,没有啥自己创造出点啥也得往外瞎说。这不是一个可歌可泣的人物形象,而是一个家庭妇男小肚鸡肠一样的中年男人。
现在又是一个立秋,地里的苞米开始大片大片的成熟。沉甸甸的棒子低下了头,显得有那么一点谦虚。天变得更蓝了,就像小学生的作文里面写的“水洗一样的蓝”。
在立秋家的炕头上,韩连人的亲大哥韩连锦正在口吐白沫和立秋说着什么,“立秋啊,你说说我们家小杜,现在吃饭都不跟我一块儿吃,人家带着自己两个老闺女一块儿吃饭。没事儿都不让我上那屋去。”这并不是家长里短,而是他自己的婚姻问题。
立秋站在地上裁剪衣服的案子旁边,专心致志熨烫着手里边刚刚做好的裤子,做一个安安静静的聆听者。自己的大叔子如果按次数算起来,这个礼拜已经来自己家里捣鼓他们家的破事儿已经有十几次了,喋喋不休。立秋突然想起了赵四当初说的话,“这桩买卖长不了,你看人家小老杜俩小眼睛挤鼓眨鼓的,指不定就是冲着傻老大的三间房子来的。”语言似乎马上就要成了现实。
晚上韩连人下了班,刚刚坐下来吃饭屁股还没坐稳当。韩连锦的儿子韩恒找急忙慌跑来自己家,惹得院子里栓的杂毛老狗使劲叫唤。
立秋赶紧站起来对韩连人说,“鹏飞啊,是不是你大哥家里出啥事儿了。”
“就他那熊样儿,让一个小老娘们带俩闺女熊得一愣一愣的,能出啥事儿。”韩连人捏着手里的小酒盅喝了一口。
韩恒跑进来就像逃兵一样的喊着,“三叔啊,我爸要打我,咋整啊。”虽然现在韩恒好说歹说也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可是在韩连锦面前还是说打就骂的小孩子。
“别整那熊样儿,好好说话!”韩连人使劲喊着。韩连人在老韩家拥有绝对的权威,无论老的小的,只要是韩连人发话大家愿意不愿意多多少少都得听着点儿。况且这些天也在为自己大哥家里的破事儿发愁,难免喝了点酒就上挺了。
立秋伸手拽拽韩恒的衣服,示意他慢慢说。
“今天我没上班,在家里头,晌午我想吃口饭。我后妈看见我想拿大米煮饭就把米袋子拿她自己屋锁起来了。他总这么欺负我我可不干,我把她那屋的锅砸了,窗户玻璃砸一块。晚上我爸下班回来她就跟我爸哭,一边哭一边说我。完事儿我爸就要拿皮鞭子打我。”韩恒说的义愤填膺,却丝毫没有添油加醋。
“哗啦”一声,韩连人掀了桌子,锅碗瓢盆应声落地,“他妈的,敢欺负到咱们爷们儿头上,走。”韩连人现在眼起红线,俨然一副拼命的摸样。拉起韩恒就往自己大哥家里走。
立秋赶紧上来拽住韩连人,使劲央求他,“鹏飞啊,你到那旮旯你可千千万万别泛驴劲儿啊,你知道我说的啥不?你可千万别打你大哥跟你嫂子啊!”立秋知道这件事不能自己插手,毕竟自己是外姓人,可是现在韩连人的状态感觉到了地方就会惹事儿。
“你给我回去!败家老娘们儿!”韩连人回头狠狠说了一句立秋。
忐忑不安,绝对的忐忑不安,立秋在家里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总是有那么一种不祥的预感。
放下力求着急等待不提,单说韩连人带着自己大侄子韩恒杀气腾腾来到韩连锦家。一进门就看见一样杀气腾腾的韩连锦手里拿着皮带就像门上挂的关公一样等着自己的儿子回来。旁边站着小眼睛杜凤琴
韩连锦看见儿子回来了马上冲上来,举起皮带就要打。后面小眼睛杜凤琴张牙舞爪也好像要试吧试吧。现在这个时候我们不得不说以下综合实力的事儿,韩连人在个头,力量,和年龄上都占绝对优势,所以战斗里肯定远远高于自己的大哥。正以为基于以上分析,韩连锦刚冲上来就被韩连人一甩手推到了墙根。后面杜凤琴就像一只疯了的野狗一样扑上来想要在韩连人脸上挠上几条,韩连人又是一甩手,把本来就干巴瘦的杜凤琴推到另一个墙角。来来回回好几次,这一对半路夫妻对韩连人展开攻势。结果是不但自己没落着好,反而被韩连人像遛狗一样推来推去。最后两个人坐在地上眼睛瞪得像二百瓦灯泡一样看着韩连人,谁也不说话。
韩连人一看,火候差不多了,开始准备宣讲这几天在心里合计了无数次的演讲稿,“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你有点大哥样儿行不行,这是你儿子,不是别人的,谁远谁近你都不知道是不是?你是不是被啥邪乎玩意儿封心了啊?”韩连人突然刹住了车坐在炕上。他本来想说自己的后嫂子杜凤琴,可人家毕竟不是自己家里人,不好开口,说深了说浅了都不对,想了想词儿,什么都没想出来,最后干脆下了个最后通牒,“我现在就跟你们俩说。”韩连人突然看见炕沿上有个玻璃球,随手拿起来使劲一弹,“啪”的一声,玻璃球粉碎,“我一会儿就走,今天晚上我看你们俩谁要是再敢打孩子,你就看不见后天太阳。我话放在这,你们俩自己掂量办。”韩连人站起身扭头就走。
韩恒站在炕沿边上看得直发愣,后来开始发抖,一直目送自己三叔出了大门。韩连锦两口子对视几眼,谁也不敢动韩恒了。
有句话说得很对,“这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韩连人没回家,直接去赵四家,见到赵四跟他简单说了说今天的事儿。
赵四正在屋子里看电视,听了韩连人的话开始发表自己的终极意见,“三儿啊,我早就说过这桩买卖不咋地,咱大哥就是着了魔了,谁也没招儿。现在想想咋办吧,这是最主要的,你说是不?”
韩连人点点头,一句话没说。
“三儿啊,这是你们自己个儿的事儿,按理说我是个外人,不应该说啥,我看你这意思现在也是没有招儿,我说个办法你看行不行。”赵四看见韩连人一脸愁容,知道世上这里找自己商量怎么办来的。
韩连人赶紧接话,“四哥,你说,我现在是一点招儿都没有了。”
赵四摸摸自己半长不短的小胡子,“三儿,你还没看出来吗?人家小老杜现在啥都不想要了。对咱家大哥根本就没上心,也没想过日子那回事儿。”
韩连人又点点头。
“我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现在人家小老杜肯定在打咱家大哥的房子的注意。眼下就是等到人家小老杜要跟咱家大哥结婚那时候不让她把房子分走一半。”赵四说出了这件事儿的根源。韩连锦要钱没钱,要模样没模样,只能是这个小房让人家姓杜的惦记,怎么保住房子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韩连人知道自己大哥根本就拢不住这个猴儿精猴儿精的女人,离婚是迟早的事儿,“四哥,那你说该咋办。”
赵四瞅瞅坐在炕沿上看电视看得欢天喜地的自己女人,使劲喊了一嗓子,“你给我出去!”这个胖乎乎的女人一句话没说转身出门。然后赵四在韩连人面前耳语了几句。
韩连人摇摇晃晃从赵四家出来,小风一吹,美得很,他知道明天自己应该干什么了。
第二天一早,韩连人拿着自己家里的电话开始召集自己另外两个兄弟还有两个姐妹,要求中午之前必须每个房头儿两口子都到场。自己又骑着摩托嘟嘟嘟分两趟把村支书和村会计亲自接到自己家。
十二点十分,十个人准时准点地都出席了。立秋拿出碗架子里洗得干干净净的碗,给每个人倒茶,忙里忙外。韩连人居中而坐,开始发布会议精神,“大家伙儿都来了,别的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今天咱就研究研究我大哥这个事儿,不用我说你们也早就知道了吧。”
十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其实这是一个得罪人的买卖,谁也不愿意抻头,免得惹祸上身。
韩连人天生就有一种家族的使命感,这种事情只能是他干,“小老杜现在就是奔着我大哥的三间小破房儿了,可是要是没有我大侄子韩恒我才不管这毛事儿。但是现在有这个孩子,这房子就必须给我大侄子,不能让外人来了这几天,陪着睡几天觉就得了便宜。你们说是不是这个事儿。”
“我看是,老三这么办对。”最后还是家里爱管闲事的大姐韩敏开口,大家纷纷应和,或者点头同意。
“那行,既然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办。马会计啊,还得麻烦你写个东西。”韩连人转头对穿着汗衫的村会计说。
“三儿,。你说些啥吧,你二叔我别的不会,这点事儿轻松。”马会计瘦弱的身材,玩了一辈子笔杆。
“你就写,我,韩连锦,出生是哪年哪月那日,身份证号是啥啥自愿把我自己名下的三间房子继承给我唯一的儿子韩恒,再写明白韩恒的出生年月日,身份证号啥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此事不能变更。我就说这个意思,马会计,具体的你再斟酌斟酌,再写明白时间日期,留出足够的地方大家签名按手印儿。”韩连人几乎说出了自己毕生所学的名词,如果再说就要说歌词了。
马会计直到今天要用到纸笔,伸手在破了边的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信纸和黑色碳素笔,错了措辞写了起来。
“现在你们八个都跟我上咱家大哥他们家把他给我逮来,不来就把他给我绑来。”韩连人指了指自己几个兄弟姐妹还有他们家那口子。
等一行人走远了,立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现任村长说,“冯村长,你看看我们家鹏飞,啥事儿都跟自己个儿的事儿似的,啥都管。自己个儿日子还没过好呢。这闲心让他操的,唉。”
这位冯村长从小就跟立秋是同学,所以说起话来两个人不怎么见外。冯村长说,“人家三儿这叫仗义,也不能说是仗义,都是自己家兄弟,能不管吗?对不对,老同学。”
立秋苦笑了几声不说话。
大家跟在韩连人后面径直来到韩连锦家。进了门,小眼睛杜凤琴正撅着屁股烧炕,一把一把柴火玩命似的往灶坑里填,昨天锅被韩恒砸漏个大窟窿,她使劲盖上锅盖,还在上面压了两块砖头,无奈烟还是咕嘟咕嘟往外冒,呛得人头昏脑胀流眼泪。
猛地一抬头,杜凤琴看见一票人呼呼啦啦进了门,她都见过,是老韩家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在老韩家人心理面是什么地位什么形象,放下柴火进了自己屋子,“啪”地一声使劲关上了门。
韩连人进了韩恒的屋子,看见自己的大哥正盖着大后被蒙头大睡。韩连人扒拉几下韩连锦大腿,这位蓬头垢面的大哥坐起来,看见一屋子人,“咋了?你们都干啥来了?”
韩连人说,“找你有点儿事儿。”
还没等韩连锦把话问明白,大家七手八脚把韩家老大生拉硬扯出了自己家大门,一路小跑一样来到韩连人家。
碰巧戴着老花镜的马会计刚刚写完,看见韩连人一行人进了门,赶紧拿起来给韩连人看,“三儿啊,你看看中不中。”
韩连人拿过来看了看,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满意。回过头对自己的大哥韩连锦说,“大哥,你把这张纸签上名按上手印,你们家那破房子往后就是我大侄儿的了。只要是你把这张纸签了,你爱干啥就干啥,我再也不管了,行不行?”韩连人努力往下压着自己的火气。
关键时刻,韩敏上阵,拉住沉思中的韩连锦,“大哥,这件事是为了韩恒好你知道不知道。说不好听的,你们俩往后要是离婚了这房子可就不是你的了,更不是韩恒的。现在我们大家伙聚到一起,就是不想让人家姓杜的把这房子拿走,往后韩恒结婚那啥当新房儿?是不是?你啥都不想啥都不要跟人家过日子,行,我没谁都没说啥,但是你的为你儿子考虑考虑,毕竟你是当爹的,那是你亲儿子,况且就这一个儿子。”韩敏语重心长推心置腹地劝着木头一样的韩连锦。
或许是处于韩连锦还没有完全泯灭的父爱,或许是出于这些人强大的压力之下,又或许是韩连锦良心发现,他经过散散的内心矛盾和痛苦斗争之后,终于点了头。
大家伙一拥而上,趁着老大还没返悔,赶紧拿了笔让韩连锦签字,接着按手印。大家纷纷学着做。这里头村长和村会计是见证人,两个人完事儿又拿出村公章,该在最醒目的地方,以示比较崇高一点的见证。
忙完了这些,韩连人把这张关系到房子产权的纸装在自己口袋。这就是一个定时炸弹,没人愿意装着,只有韩连人。
一切完事,在厨房忙和了半天的立秋开始一盘盘端上来菜,大家吃饭。这饭你说吃的也奇怪,是个什么理由呢?庆功宴?散伙席?都不是。
吃吃喝喝,各怀心腹事。谁也没吃出什么三六九儿来。吃得差不多了,人们散去,立秋又开始收拾碗筷,一边收拾一边对躺在炕上睡觉的韩连人说,“韩恒这孩子怪可怜的,在家里头可能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明天开始就让他上咱家吃来吧。”
韩连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啥?明天?明天更热闹!
大早上起来韩连锦就带着自己的后老伴儿小眼睛杜凤琴下了地,收苞米,收完就直接在地里卖了,几千块钱韩连锦一分钱响动也没听着,都进了杜凤琴的口袋。拿了钱的杜凤琴就不是杜凤琴了,忙三点四跑回村子里,叫了一辆三轮车开始往车上倒腾早早就提前打包好的东西,准备跑路。
韩恒一看大事不妙,又一路小跑跑到自己三叔家通风报信。韩连人一听就急了,带着立秋和韩辛忙三点四赶到韩连锦家门口。
这个时候韩连锦家门口已经成了车水马龙的市场,不知道是谁散播的消息,还是消息自己长了飞毛腿跑进了大半个屯子,好多人都过来看百年难得一遇的热闹。
按理说自己媳妇要跑路,男人多多少少应该拦着点,而且不可能把家里头值钱的东西眼看着让人搬走。可是我们这位韩连锦韩大哥不但不拦着还帮着杜女士般东西,两个人一趟一趟好不忙活啊。
提前跑回家韩恒现在正在跟自己的亲爹韩连锦撕落着一大包弹好的棉花。
韩连锦就像是中了什么邪一样,使劲喊着,“你这个小犊子,你给我松手,要不我打死你。”说完大拳头就开始往韩恒脑袋上抡。这事一个亲爸做出来的事儿。
韩恒低下头很轻松地躲过去,“我就是不松手!咱家东西你往外拿啥!?说着拽棉花带子的手就更使劲了。
立秋站得老远看的清清楚楚,她心里有预感,这将成为今年屯子里最具爆炸性和传播性的新闻,一石肯定激起的不是千层浪,而是海啸。自己不能过去,忒丢人。
韩连人才不想这些,他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也没考虑得不得罪人,“都他妈站着看啥看,该干啥干啥去!”
看热闹的人都是本屯人,谁都知道韩家老三的脾气,这家伙要是上来劲儿可能都会杀人,而且现在都红了眼,谁都没说什么,都灰溜溜地散去了。
立秋知道这个时候不上是不行了。立秋走到韩连锦屋门口,关上屋门站在前面。杜凤琴刚要回去再搬东西,看见凶神恶煞一样的立秋站在门前,虽然两个人如果说大家的话有一拼。不过有句话这样说,叫做“邪不胜正”。
杜凤琴自知理亏,转身骂骂咧咧走开,嘴里的大概意思就是,“搬得差不多了,你拦着也是白拦着,开三轮车的是我们屯子的人,看你们两口子能作出啥花样来。”
再说韩连锦爷儿两个,看见韩连人来谁都没电了。韩连人一脚把棉花袋子踹倒在地,使劲咆哮,“韩连锦,**你吃秤砣了是咋地?这娘们就那么好啊?”
韩连锦彻底没电了,但是还是铁了心要跟这个对自己一点也不好的女人去石岭子住。韩家老大现在就是喜欢这个啥都要就不要他的小眼睛老女人。韩老大上了三轮车,这对幸福小两口坐上三轮车跑路了。
韩连人对着车屁股大喊,“**你今天走了,你以后就别回来!”这不知道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怒吼。韩连人回头看了看发愣的韩恒,既心疼又可恨,心疼的是这是个从小就没妈的可怜孩儿,可恨的是这孩子咋就这么熊包呢。叹了口气,“唉,韩恒啊,从今天起你就上我们家吃饭,白天三叔骑摩托车带你上市里干活。”
有一个所有人都预料到的结果终于在两个月之后出现了,韩家老大穿着那身破衣服走回了自己家。这不是我们常说的净身出户,而是净身回家。韩家老大,我们的大哥韩连锦跟着杜女士在石岭子这两个月,几乎杜凤琴没跟他说过一句好话,这样就算一个人再没皮没脸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一气之下,韩家老大拂袖而去,没皮没脸地回了自己的家。
对于韩恒来说,自己的爹永远是自己的爹,无论什么时候,哪怕自己的爹没有个爹的样子。韩恒对于韩连锦回家的行为表示不赞成也不反对。这件事就做个了结吧,谁也不能说出个三六九儿来。当初韩连人带头逼着韩家老大在契约书上签字只不过是加快了这件事情的进程。杜凤琴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这三间房子,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眼看这房子拿不走了,卷铺盖自己跑路,谁知到韩家老大就像是着了魔一样非要跟着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屯子里面谁看见韩连锦就像是看见了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这也许并不怪韩连锦,我们应该用另一个满怀深情的词汇来形容这个执着的中年男人——痴情种子。
时间过得真快,快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这个东西了。一转眼,二零零六年春天。韩辛上了初中,就在镇子上的初中。每天上学放学骑着自行车不过还是那么胖,按照立秋的想法,自己的宝贝儿子上了初中,来来回回骑自行车应该能瘦下来,可是就这样,韩辛的一种一直很稳定地维持在一百八十斤到一百九十斤之间,没有任何要瘦下去的趋势。
这个时候我们不得不说到我们每天歌颂的伟大的祖国,改革也开放了,几十年时间,祖国日新月异,就在这个北方的农村,乡亲们的生活也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家家户户似乎在银行的户头里都有了数字不一的存款,或多或少。但是这就是中国人的想法,银行里有了钱,就像是有了身家性命,做起事来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唯独我们的立秋,勉强维持着家里的生计。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北京平房,在屯子里开起来半大不小的买卖,可是就是没有存款。
难怪,这些年家里面大事虽然没有什么,可是小事不断。还要负担学费,医药费。这并不是家大业大带毛的不算,而是实在没有办法。
在我的感觉里,人们似乎总有这样一种心理,看见别人扎堆在干什么,自己就总想往前凑合。
韩老三,不是韩连人,二十另外一枝姓韩的家族。这个韩老三在屯子旁边买了一块不大不小不好不坏的地皮。拔了上面长得好好的果树,盖起了一间鸡房子。就在人们还没开始扎堆的时候,她漠漠地赚了十几万人民币。这个数字足以刺激屯子里每个人的神经。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屯子的街头巷尾,大家就像是苍蝇遇到了热乎乎狗屎一样,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都在议论这件可以让人发家致富的爆炸性事件。在这些人里面,又有好多人蠢蠢欲动,想要分一块蛋糕。可是并不是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能吃到可口的蛋糕,亦或者有的人根本连奶油都舔不到。
于是,大大小小,盘踞在屯子旁边各个山头上的鸡房子都像雨后的狗尿台一样忽忽悠悠又不知不觉地出现了。
我希望我接下来讲的是故事的高潮。
老魏家的炕头真是个好地方,老魏头在这上面一趟就是几十年,居然一点也不烦。韩连人这天晚上出现在老魏家的时候,老魏头的二妹子正在给他开着地不知道多少次思想动员大会。
这个苦口婆心地在扮演着超级无敌说客的中年老女人正坐在屋子中央的板凳上,吐沫星子沾湿了好大一片地方,“大哥,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房子好不还能怎么的,你手里就俩钱养老不比什么都好吗,你咋就想不开呢。你别听人说想翻房子你就跟着搀和啊,这么大岁数你可跟不了这个风了。”这个小个子女人坐在椅子上,好像不比椅子大多少。
老魏头稳如泰山。
一抬头,这个老女人看见了韩连人,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姑爷啊,你赶紧来劝劝你老丈人吧,我咋说都不行了。那啥,嫂子,我走了。”
还没等冯老太太从外间屋进来送她,他就带着一股烟逃跑了。
老魏头还是不知声,韩连人知道,他的岳父老泰山最擅长冷暴力。
“爸,我听魏立秋说这两天你上山给果树剪枝去了,整完多少了?要不我上山帮你整去?”韩连人坐在炕沿上。
老魏头不着急不着慌坐了起来,“没事,用不着你,我现在还走得动爬的动。小二在家干啥呢?”
“啊,她没事,就看着那个小卖店。”韩连人脑子现在正在以最高的速度考虑这件事怎么对老魏头说,就像是要做出一个千钧一发巨大的生死攸关的决定。
“现在我看东大坑那堆老头天天都在说什么你们家韩老三盖鸡房子赚钱的事。那玩意到底什么样儿啊。”老魏头爬下炕,一圈一圈开始在不大的屋子里遛弯。俨然一副国家领导人检阅仪仗队的架势。
韩连人总算找到了话茬:“那啥,爸,我看这件事行。大家伙都在整,也有几家赚着钱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半盒吉庆,随手抽出一根放在嘴里点着。
烟气迷蒙之间,两个人就像在雾里看花。
老魏头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战士,更是个深谋远虑的军事。他似乎预想到了韩连人来的目的。他脸上的皱纹就像是岁月在树木深处留下的年轮,这种东西越多,就越能说明成熟和老练。这不是在丑化一个人,而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自己经历的事情和自己的年龄成了正比,之后就很容易琢磨别人的心思。
“果园子上确实有一片空地,现在家家户户都捉摸着干点什么,赚钱吗,谁都想。”老魏头对着扒在门口张望的冯老太太招了招手,冯老太太走了过来,盘腿坐在炕上。
“姑爷啊,我跟你爸合计这件事儿来着。你看山上果树园子这片地方,是有那么一大篇空地。可是山上没水没电,还离咱们屯子比较远。你要是想养东西没水没电可不行啊。”冯老太太掏出了旱烟口袋,在一小本子旱烟纸上撕下来一张,均匀放上一小撮烟丝,手指头三错两搓,就成了一只一头粗一头细的旱烟,最后放在嘴边沾了一点唾沫。
当牵涉到利益的纠纷时,人性似乎就开始变得渺小和畸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三个人加在一起将近二百岁,同时开始沉默。最后还是冯老太太打破了僵局,“连人啊,你是不是想在咱们这山上干点什么啊。咱们家什么样你也看着了。大刚子就成天在家里那么呆着什么也不干。那个山我们老两口子再能能干也干不了几年了,早早晚晚都得有那么一天。但是刚子将来可怎么办啊。”
开口说话了,吐口了,这就是一件好事。在来之前,韩连人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再说这件事的时候不搭理自己的话,那就说明一点戏都没有。以后这件事体提也不能再提。人家里毕竟现在还有一个宝贝儿子。假如说不好听的,老两口子有那么一天的话,这座山不还是人家宝贝的。这个国家有时候就是这样,外姓人什么都得不到,拿着自己的热脸贴着人家的凉屁股。
“爸,妈,你们放心,我要是在山上干点什么肯定不能白干。我每年给你们老两口子八千块钱。然后水和电的事儿我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就用驴车一车一车往上拉水。你们看行不行。”韩连人的话题终于说中了老魏头的心坎。
这时的老魏头就像吃了一颗强效定心丸一样爽,爽的不行不行的。
最后老魏头不知道他亲自给自己的二姑爷子送出去多远,只记得回头的时候看不见自己的家门口了。
老魏头心里知道,自己将来如果真有百年那么一天,自己所有的东西肯定是自己宝贝儿子的。可是面对自己姑爷每年几千块钱的租金,他动摇了。几千块钱,这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啊。有些人对于钱的看法,就是再生父母一样。而有些人,可能就会当成生命。
其实立秋心里也想在家门口搞点养殖。她清楚地记得韩辛小的时候,自己骑着一个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前面驮着货,后面驮着小小的韩辛。每个礼拜都会穿梭在车水马龙的集市上上货的情景。冬天冷得不行不行的时候,在大马路上,韩辛的腿被车座隔得发麻,立秋就会停下来,让孩子在地上缓一会等好了,母子两个人就会继续上路。好几年时间就这么过来了。她不记得吃了多少苦,只记得每到冬天,她的手就会肿起老高老高。这不是一部血与泪的苦难史,只不过看了屯子里别人家养鸡赚了钱,谁都会眼红。
现在看着韩连人兴冲冲屁颠屁颠走回来,正在趴在柜台上算账的立秋知道韩连人得了圣旨,这事儿有门了。晚上插上大门两口子坐在烧得热乎乎的火炕上合计着这件大事儿。
“连人啊,这事儿不是不行,可是这么说吧。爸妈还有一个魏刚呢,你在山上整的这么热闹能行吗?”立秋知道韩连人的脾气,既然决定的事儿就不可能改变。可是家里已经有了一次前车之鉴。
“这个鸡房子要是整成了,咱们一年能养两到三次鸡。每次也就能赚七八千块钱。我每年拿出八千块钱给你爸,行不行,也算够意思了。”
每年拿出净利润的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交地租,这买卖其实也算是老魏头赚了。
“盖鸡房子,买木料、砖、进鸡苗、饲料。各种东西算下来也得三四万块钱。咱们第一年根本连成本都收不回来,你还拿那么多钱给我爸。合得来不?”立秋看了看上房漏出来的灯光,刚上初中的韩辛正趴在炕沿上写作业。有人说孩子是父母一辈子奋斗的唯一动力。立秋脸上一丝丝欣慰的笑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
韩连人面前烟雾迷蒙,他现在脑子里似乎有一台告诉运转的计算机,正在以最高速度光速运行中,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要不你说怎么办,你让我买一座山啊,现在咱们屯子一提养鸡这事儿,所有的山都跟着水涨船高的,谁也拿不动,你爸家里现成的东西为啥不用。”
鹏飞啊,有些事儿我不得不说啊.”立秋站在地上,一脸愁容,”你得想好了,万一有一天魏刚不愿意咱们上山可怎么办,那可是好几万块钱的东西啊,咱们家现在银行里一分钱存款都没有,就有你去年开下来的工资,凑合凑合才一万块钱.眼看着咱们家孩子在有两三年就上高中了,哪里都是用钱的地方,你得想想再干啊.我没希望咱们家多有钱,就是消消停停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毫无预兆地,韩连人就像火山一样地爆发了,“你总说这玩意干什么,你这脑子就跟你们家人一样一样的,啥时候都是这个德行.”借着晚上喝了点酒的酒劲,韩连人发起了火,”你看你们家人一个个的,都长着穷死的脑袋.就跟那个王八窝里的东西似的.整天就守着那几个钱,一辈子没见过钱的玩意.”说罢,韩连人抬腿踢倒了立在一旁的啤酒箱子.啤酒瓶子碎了几个,散发出小麦味儿的啤酒冒着泡沫在地上流淌.一时间屋子里全是新鲜的啤酒味儿.
这种愤怒不知道来自哪里,就是一时之间升腾起来,又发生了巨大的化学反应,就像是一种可以高度燃烧的气体,在狭小的空间里遇到了空气,又在不恰当的时间里遇到了路过的火星.电光火石之间,一下子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