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隐隐于山林间,说的便是蔡邕这等隐士名逸。
大隐隐于市井处,呃——
看着眼前这个挥着袖子,操起屠刀正欲屠狗的中年青衫男子,林羽此刻心中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说好的风度翩翩温文儒雅呢?
说好的闲敲棋子经纶满腹呢?
就这样一个跟屠夫一般的男子就是王牟那家伙经常挂念的有君子之风的家父,蔡邕口中的海内大儒?
林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你就是王允王子师?”
王允瞪着一双浑浊的双眼,仔细打量着门口二人:“你觉得我像吗?”
林羽将王牟的书信往王允面前一亮,指着上面的几个大字道:“识字不?”
王允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精光,面色依旧有些茫然:“不知两位是?”
林羽将书信往怀中一揣,转身对张郃道:“走吧,儁义,这货肯定不是王允,没想到堂堂的伯喈先生也会欺人,实在是令我好生失望。”
一步,两步,三步。
“两位且慢,老夫便是王允,适才多有得罪,请二位见谅。”王允将屠刀一甩,吓得身边的黑毛犬旺旺直叫。
林羽回头,斜视王允:“你说你是你便是?有何凭证?”
王允捻胡笑道:“托你送信之人,乃老夫第二子,如今的魏郡郡守,王牟王晋元。”
林羽一喜,上前两步,紧握着王允的手,高兴地道:“王伯父,终于找到你了,你可知道,若再找不到你,我的盘缠可要耗尽了。正所谓忠人之事,我林羽乃是响当当的汉子,不能将书信送达,是不会轻易离去的。”
王允干呵两声,抽出被林羽握得生疼的右手:“林贤侄一路劳顿,老夫感激不尽,请入内一坐。”
林羽瞥了一眼王允破败不堪的院子,跟着王允走进内堂。
“不知这位壮士是?”王允望向林羽身后的壮硕青年。
“河间张郃。”张郃拱了拱手。
王允抚掌赞道:“好汉子!坐下说话。”
王允接过书信,摊开一看,一会儿点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
“原来两位便是助小儿荡平贼寇的勇士,请受老夫一拜。”王允起身拜道。
张郃慌忙起身答礼:“不敢,都是王郡守运筹帷幄,我等不过是逞匹夫之勇。”
林羽将张郃往下一按:“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什么叫逞匹夫之勇?这叫大智大勇,没有勇力配合,再好的智谋也无济于事。再说,那小子差点玩死我,充其量叫奸计得逞,跟运筹帷幄还沾不上边。”
王允在一旁讪讪直笑,王牟威逼利诱林羽的计策在书信中提到过,林羽如此反应早在王允预料当中。
王允道:“不知两位勇士接下来有何打算?可否——”
“慢——”未等王允说完,林羽伸手打断:“你要回信,可以,但是,请另找送信之人,我只是去洛阳兜风顺道路过此地。”
见王允有些尴尬,张郃道:“实不相瞒,林兄在魏郡的名声已经是人人喊打,不是不愿回去,而是根本不敢回去。”
王允奇道:“还有这事?”
人的好奇心是天生的,即便是王允这样的大儒也不例外,或许从某个层面上来说,这样的儒生比常人更具好奇心。
林羽怒道:“儁义,你若敢揭我的底,信不信我揍你?”
张郃精神一抖:“来啊!”
林羽顿时泄气,暗咐君子动口不动手。
张郃倒也没有真的将林羽的事迹告诉王允,平素开开玩笑即可,外人面前张郃还是有分寸的,特别是王允这样的儒生。
要知道,林羽不容于魏郡,罪魁祸首便是那一群自诩儒门正宗的儒家子弟们的集体声讨。
当即与王允寒暄片刻后,林羽与张郃便与王允作别,不是同路人,不坐同一船,对于王允这样城府颇深的儒生,林羽实在是不愿意多打交道。
最重要的是,王允这老家伙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
林羽与张郃策马返回蔡邕隐居的山林,行至半途,却见一无主黄马打着响鼻,小范围转着圈儿,黄马之侧,却是一名身着皮甲的男子仰躺地上,嘴唇干裂。
“哟呵,这不是前日害得我啃了泥土的家伙吗?”林羽幸灾乐祸地道。
张郃翻身下马,摸了摸男子的鼻息,道:“死了。”
林羽趴在马背上,两眼盯着黄马发光:“如此说来,这马就是我们的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权当对我赔礼道歉了。”
张郃略略擦了擦汗:“林兄,前日撞你的不是他。”
林羽翻身下马,抖了抖黄马的缰绳,温柔地摸着黄马的脖颈:“长得都一样,不是本人也是兄弟,喂喂,张兄,死者为大,我不过是牵马,你连死人的银钱都不准备放过吗?”
张郃搜出一卷密封的竹筒,上下翻看道:“应是传递军情之物。”
林羽撇了撇嘴道:“这不明摆着的吗?难道一个骑兵千里迢迢,不顾生死赶往洛阳,只是为了传递家书?”
张郃道:“林兄,我觉得,我们应该将其送往大将军府。”
林羽一把夺过竹筒,道:“你傻吧,我们两个白丁,拿着军中机密去大将军府,得弄出多少麻烦事来?而且,你怎么知道是送往大将军府的?退一步说,前日害我吃了一鼻子灰的家伙可没死在路上。”
张郃点了点头,觉得林羽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下一刻,张郃却是睁大了眼睛:“林兄,你,你——”
“别结巴了,反正又不用送往大将军府,权当了解各地新闻了。”林羽撕开封条,从竹筒中掏出一卷帛,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汉字,林羽一阵头大:“忘记不识这时代的汉字了。”
林羽将帛丢给张郃:“这字太丑,张兄,你帮忙看看,写的撒玩意儿。”
张郃狐疑地看了一眼林羽,视线落在帛上,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
林羽见张郃失态,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郃定了定神:“张举在幽州谋反了!”
林羽毫不在意地道:“这年代谋个反很正常,前有黄巾,后有西羌,年初又有荥阳郡叛军杀中牟令落皓及主簿潘业,早就见怪不怪了,总之一句话,翻不起浪的。”
张郃神色不安:“我知道,但是,我母亲和妹妹还在河间。”
林羽大惊:“叛军打到冀州了?”
张郃摇了摇头。
“那急什么,幽州又不是没官员。”林羽撇了撇嘴。
“可是——”张郃沉吟道:“军报上说,张举与张纯领军劫略蓟中,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人,聚众至十余万。”
林羽沉默,随即翻身上马:“我去取马,顺带跟蔡邕告别,你在此等我。”
林羽策马回到了蔡邕的木屋。
蔡邕见林羽风风火火,面色焦急,问道:“林贤侄,发生何事了?”
林羽翻身下马,朝蔡邕拱了拱手,匆忙作别道:“蔡伯父,本想再叨扰数日,只是冀州有变,叛贼张举伙同乌丸人抄掠幽冀,声势浩大。儁义不放心家中老母和小妹,我已决意同儁义即刻返回河间,就此别过,还望蔡伯父不要怪罪。”
说完,不顾蔡邕惊诧的表情,林羽带着三匹马儿便匆匆离开。
林羽走后,蔡琰从房内出来,瞥见院中消失的马匹,又见父亲面色惊疑不定,问道:“父亲,怎么回事?”
蔡邕定了定神,坐到琴旁,淡淡地道:“林贤侄家中突生变故,刚才匆忙离开了。”
“哦,那倒是挺遗憾的,昨日听其诗词,别有一番雅致,本欲再探讨一番的。”蔡琰微微叹了一口气。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来,琰儿,再与为父合奏一曲。”
“好的,父亲。”
张郃心忧家人,一日疾行三百里,三日抵达河间。
抵达河间县城时,离城门关闭仅有一刻时间,进城的人已经十分稀少,守门的士兵相继打着哈欠,见此情景,张郃连日紧张的心情稍稍安稳,观士兵的表情,想必叛军并未波及到河间一带。
直到见到母亲和小妹安然无恙后,张郃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而张母见到儿子远游归来,自然也是欣喜不已,拉着张郃唠叨不停,张家小妹则是咬着嘴唇看着许久不见的哥哥。
张郃摸着张家小妹的头笑道:“妹妹长高了不少。”
张家小妹喊了声哥哥,钻进张郃的怀里便不愿出来。
三人互述亲情,倒是将林羽晾在了一旁,林羽也不介意,就地靠着马躺下。
许久之后,张郃才想起一旁的林羽:“母亲,小妹,这次还有个朋友跟我一道回来的。”
林羽听到张郃提起自己,蹭起身子,快走几步,朝张母和张家小妹拱了拱手,朗声道:“清河林羽林凤翔,见过张伯母,见过张小妹。”
张母回礼道:“既然是郃儿好友,老身便叫你一声贤侄如何?”
林羽笑道:“伯母随意即可。”
张母道:“既如此,外面天冷,贤侄也一道回屋吧,华儿,去烧点热水,与你两位兄长洗漱。”
张华恋恋不舍地从张郃怀中抬起头,哦了一声,犹有不愿,待得张郃笑着戳了戳张华的额头,张华这才笑嘻嘻地跑向厨房。
沐浴更衣后,张母与张华已经准备好了晚餐,普通人家也没那么多讲究,四人聚桌食用。
晚餐之后,林羽悄悄对张郃道:“儁义,虽然河间无战事,但毕竟叛军势大,我欲先前往幽州打探一番,日后也免得太过于突然。”
张郃沉吟片刻道:“我与你一块去罢。”
林羽笑着捶了张郃一拳,道:“你若是去了,没准又心忧家人,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三日疾行千里,活受罪啊那是。”
张郃的确心忧家人,但另一方面让林羽独自去危险重重的幽州又有些说不过去。
林羽笑道:“放心吧,儁义,叛军而已,我以前又不是没干过,或许还能遇上老朋友也说不准。”
张郃吃了一惊:“凤翔,你刚才说什么?”
林羽心中一突,暗道没事提这个干嘛,打了个哈哈:“闹黄巾的时候,被裹挟了一段时间,哈哈,都是陈年旧事了,放心吧,我只是去探听情报,可不会傻傻的去跟叛军死磕。”
张郃脸色一缓,双手拍在林羽肩上,沉声道:“诸事小心,等我安顿好母亲和小妹,我会来寻你的。”
林羽拍开张郃的手,笑道:“你当你是千里眼顺风耳呢,若无战事,别轻易离开河间,否则我还得费一番功夫来寻你。”
第二日,林羽告别张郃一家,出河间,往蓟县而去。
一路向北而行,没有遇上张举的叛军,却是遇上了许多拖家带口南下避难的民众,越往北,南下的民众越多,有的地方甚至于连马都无法跑起来。
磨蹭数日后,林羽方才抵达了范阳地界,此时,范阳城已经全城戒严,城门口的巡守士卒足足有百人,城楼之上,寒枪林立,石滚木弓箭无数。
“范阳城城高水深,叛军虽有十余万,除却裹挟的民兵,数量至少得减少一半,真正的精锐只有张举的私兵和丘力居的乌丸骑兵,若是平常便罢,但如今叛军声势浩大,若是范阳城死守不下,势必会使叛军劫掠周围,河间离此不过二三百里,一马平川,乌丸骑兵一日便可抵达;若是范阳城被攻下,或许会降低乌丸人的进取之心,但也可能增长其贪婪之心,不行,河间太危险了!看城门口巡视的士兵状态,便可知道河间的郡守根本就没用抵抗之心,不行,我得趁着范阳还未遭到攻击,劝儁义搬家。”林羽一边思量,一边掉转马头:“张举之后,冀州再无安宁,田园虽好,却不是安稳之地。嗯,我想想,荆州繁华少战事,至少十几年内不会有大的战斗,王叡虽然名声不显,但是在保境安民上无愧其汉室宗亲的名头,将张伯母和张华安置在荆州,想必儁义也能安心不少。更重要的是,我林羽能够远离战争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