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呼
晓劲
十九岁那年,赵新随兄长一起到这个军工厂的附属车间做了一名临时工。兄长比赵新大六岁,级别是副科级。人们对兄长的称呼有两种,一种叫赵科长,另一种就是喊老赵。每当听见别人喊兄长为赵科长的时候,赵新的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的甜。可听见别人喊兄长老赵时,他总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毕竟兄长才二十几岁嘛,怎么就老赵,老赵地叫上了。
那时人们对赵新的称呼也有两种,一种是无论是比他年长的还是比他年幼的都叫他小赵。无论谁这么叫他,他都觉得一样的随意和亲切。另一种就是少数的人喊他“猴鬼”(当地方言‘小子’对人有轻视的意思),对于这样的称呼,赵新从心里面总觉得很是不舒服,不舒服归不舒服只能在心里,从来就没有表达出来过,因为赵新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在这个有头有脸的单位里,一名小小的临时工实在是没有什么身份而言的。
赵新来这个单位不久人们就对他好评如潮,综合在一起就是说他是少有的明是非,重情理,自尊,自重也自强,个人素质特别高的一个人。按说像赵新这样一个有涵养的人说什么也不会为称呼的事轻易就与人发生争执的。可赵新他到底还是为了一声称呼跟史翠芬吵了起来。
史翠芬是一个比赵新还晚两个月进附属车间的随军家属,大集体工。进厂的时候连史翠芬三个字都不会写,典型的农村妇女,一张大嘴特别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嘀咕。本来是很平常的一点小事,只要史翠芬往那儿一站,那平常的事也变得不平常了。
赵新跟史翠芬吵架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儿子熊贺。史翠芬刚随军时,熊贺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天生就生的比人黑,又适逢夏天,那小子整天光着脊梁,光着脚丫满院子的疯跑,简直像个没有爹娘的野孩子一样,尤其是那两条又粗又浓的大鼻涕永远都挂在鼻子下面。大人们送给他一个十分贴切的名字叫黑熊。孩子们又送给他一个非常恰当的外号叫“宽粉加工厂”。别看“宽粉加工厂”上学时比猪还要蠢,可逃学捣蛋的本领却无人能及,明明看着他背着书包跟别的孩子一起出了门,用不了多长时间,估摸大人上班走了以后,他却又回到了院里。他这一回来不要紧,满院的自行车,摩托车可就要遭殃,要么被无缘无故的推倒,要么车胎被放了气,或者是被扎上图钉,玻璃渣。有人明明亲眼看见“宽粉加工厂”做这些,告诉史翠芬让她管教一下自己的孩子。她不仅不承认,而且反到跟人不依不饶的闹起来,说是存心冤枉她的孩子。人们渐渐都知道史翠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滚刀肉”便不与她多话,人人避而远之。“宽粉加工厂”初中都无法混完,到底被学校开除回来了。才十五岁的他,在家实在无所事事,就进附属车间当了一名临时工。
“宽粉加工厂”跟“滚刀肉”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泼皮无赖加势利眼。那天干完活之后,“宽粉加工厂”和于强他们几个想找人打扑克就喊赵新入伙。一来因为厂里有明文规定上班时间禁止打牌,二来赵新生来就是喜静不好动,于强邀了两次都被赵新拒绝了。“宽粉加工厂”就插话说:“于叔,搭理他干球?人多的是,除了他地球照样转,看他那德性?”赵新不想跟一个毛孩子计较也就没有吱声。没想到他们转了一圈还是‘三缺一’,就又朝赵新走来。赵新一看那样,本来也打算给他们凑一下“摊”的,没想到的是“宽粉加工厂”迎面就大声嚷开了:“小赵你到底玩不玩?”那语气大的就像他是天皇老子发号施令一般,简直没有半分的余地。赵新的心里一下子就不舒服了。其实,赵新不舒服还有另一层的原因,那就是赵新比于强还要大八岁,而于强比“宽粉加工厂”只大五岁。“宽粉加工厂”口口声声叫于强是于叔,而称呼他却是小赵。其中原因谁都知道,就因为于强的姐夫是副厂长的身份,而赵新的兄长只是科长。赵新心里尽管是不舒服,但是除了下定决心不跟他们打扑克以外也不想怎么样。可“宽粉加工厂”却一点也不知趣,他就像一只闹春的猫一般在那里长一声短一声的小赵,小赵的嗷,嗷的叫,刺激的赵新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开了口:“叫什么叫,小赵是你叫的么?真没有教养。”他这一吼还真把“宽粉加工厂”给镇住了。赵新也就不想再说什么。没有想到的是“宽粉加工厂”不开口了,史翠芬却把话接过去了:“哎!放什么屁呢?说谁没教养啦?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我问你,你是不是姓赵?……既然是姓赵,不叫你小赵,叫什么?……叫阿猫,阿狗不成?……告诉你,叫你小赵就是高看你了。一个破临时工还想怎么的?也不回去撒泡尿照一下自己,配叫你什么?”
赵新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把所有的涵养彻底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愤怒的吼道:“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是一个临时工。临时工怎么啦?临时工就不是人啦?难道临时工就没有人格,没有尊严啦?临时工就是孙子辈啦……?”架吵到最后车间领导出面了。车间领导是史翠芬的老乡。他说都是出门在外的,哪里有必要论什么辈分?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呗。事后,兄长也把赵新训了一顿,说他哪里来的那么多事?
多少年过去了,赵新依然只是一个临时工。人们对他的称呼却发生了悄然的变化,有人叫他小赵,有人叫他赵叔,而更多的人则叫他赵师傅,最明显的是不管叫他什么,那语气都一样的亲切,字里行间盈满了尊重和敬意。人们对兄长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都叫他厂长,连赵字都不带了,因为年前兄长已经坐到了厂里一把手的位子上了。
前天,赵新从超市出来,迎面碰见几年都不见面的史翠芬,史翠芬正领着咿呀学语的孙女,那个“宽粉加工厂”的女儿散步,老远就大兄弟,大兄弟的喊,那份殷勤简直让赵新有点不知所措。赵新本想给她打个招呼就走,没想到,史翠芬却抓着他的袖子不放,催着她的孙女快叫“爷爷”,嘴里还不停的叨叨说,这可是咱们自家的真正的爷爷。小女孩还真听话,脆生生的就叫了一声“爷爷”。史翠芬简直是笑的合不拢嘴,直夸宝贝聪明听话。可赵新只“哎”出了半声,脸就像烙铁一样的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