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方氏几乎是小跑才跟上丈夫的步伐,“我阿爹什么时候给你那么多钱了,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杨茂昌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你阿爹给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继续提脚,却被方氏圆滚滚地横在前面,挡住去路,“你又想做什么?”
“我要你说清楚啊,我阿爹什么时候给过你这么多钱了,就是我大姐她们出嫁也只是陪了三十多两。”她家确实是暴发户,但也不是爆发到可以随便给钱别人家,况且他们家女儿不少,一个人给一百两的话,再厚的家底也得赔光了。
杨茂昌深刻觉得妻子的智商被吕氏给拉低了,做了个深呼吸,防止自己冲动捏死她,弯腰狠狠地在她耳边警告:“你忘记我给你说了,这里是杨家,说话给我小心点!”看见妻子四下张望着,他又叹了口气:“你要没事就回去替曼儿照顾阿姆,我出去一下。”跟方氏相处久了,杨茂昌觉得自己脾气也容易暴躁。
出了大门,往右直走,忽然想了想,拐了个弯朝方员外的方向走去。
留了发策和肃三在照顾杨老爷子,杨茂礼夫妇跟着杨竹眉回自家小院。清如上前想要打听消息,被杨妈妈留在屋里做功课,她撇了撇嘴,脸上写着不满和担忧。
进了屋子,杨妈妈给丈夫倒了杯水,虽然刚刚哭了一会儿,但听到筹钱有望,她心情已经稳定了很多。
杨竹眉对这个堂弟妹的心态佩服有加,相对来说,杨茂礼方才表现得还算冷静,可是回到屋里,整个人都懵了,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
“都怪当初我没听阿爹的话,读个什么书,早早在家帮忙也不至于如今都拿不出钱来。”虽然住在家里不愁吃穿,但要多余的闲钱也没有,且他不必两个弟弟常年在家,当了那么久的家塾先生,一年的束脩也就足够他们一家四口衣食无忧而已。
“茂礼,你别走了,绕得人头晕。”杨竹眉扯住他,看他已经急出一头大汗,示意杨妈妈给他绞一块手巾来,“三叔和茂昌都去想办法了,小若会没事回来的。再说你现在想这个也没用,书都读了,你还吐出来不成?”
杨妈妈绞来了湿巾,见丈夫在长姐面前显得很沮丧,宽慰道:“大姐说的是,如今钱不是问题,想想到时怎么去交这个钱就好。”杨妈妈沉吟了一下,“大姐,你说老二今儿怎么这么爽快,虽然我也很感激他肯借钱出来,可是这不像他的作风。”
一百两不是小数目,搁在农村,恐怕一辈子都用不到这么多,就是他们这种有点闲钱的家庭里也可以用上好几年。他们又想不出到底会是什么人忽然要绑架清若,白纸黑字写着赎金三百两,限时一天。
还懂得用字条的人,绝对不是普通的流寇土匪。
“所以说你妇人之心,小鸡肚肠,茂昌拿钱是来救咱们女儿的,你怀疑他做什么!”杨茂礼是个极为护短的,听不得妻子数落弟弟。
杨竹眉显然已经见怪不怪,听杨妈妈这么一说,倒也觉得奇怪,“嗯,老三都没吭声,他就这么大方拿钱出来,却是不太像他的作风,还是方家岳丈给的,难保老二媳妇回去不跟他闹。”
“你们真真是妇人之见!”杨茂礼愤而甩袖,继续负手而踱。
“你给我坐下!”杨妈妈一怒,拍了拍桌子。杨茂礼怒瞪一眼,不乐意地哼了一声,但还是坐了下来。杨妈妈才接着说:“小若自来都不爱出门,就是使差出门也是快去快回,他们怎么就知道今日她会跑出去玩。”
“不会他们想抓的其实是策儿吧。”杨竹眉忽然有些紧张。
杨妈妈摇头,其实她刚刚就有疑惑了,只是鉴于女儿的安危未卜,又被气氛影响了情绪。“要抓策儿何必等到你们来木云。”而且要抓一个成年的男子比抓一个小姑娘难得多。“不是清曼,而是小若……”杨妈妈困惑的另一个原因是杨茂昌显然是比杨茂礼有钱的,为什么抓的人偏偏是清若。
“我不同你们一起瞎猜测,我出去走走。”杨茂礼直觉她们得出猜测是他不愿听的,寻了个借口便出去。
杨妈妈瞪了他背影一眼,杨竹眉安慰:“你也别想太多,总之待小若回来再说吧。”横竖都是自己的堂弟,杨竹眉也不好在杨妈妈面前说道什么,只能陪她闲聊转移注意力。
一名身穿粉色衣裙的丫鬟恭恭敬敬地给杨茂昌上了茶,福了福身,悄然退下,出了门并叫退守门口的两个丫鬟。方员外看着杨茂昌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品着茶,笑容淡淡,看不出刚刚还在跟父兄商量如何营救侄女的事。
“二爷果然好心态,自家侄女落到贼人手里安危未卜,却能如此淡然从容在老夫这里喝茶。”方员外笑得很亲切,令人丝毫听不出他话中的讽刺。
杨茂昌轻轻放下茶盅,没有问他为何会知道清若的事,反而笑道:“我这不是正跟贼头在商量嘛。”
方员外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二爷损人的功力又增进了。”杨茂昌笑而不答,方员外倒也不恼,“老爷子还好吧?”
“有我大哥这孝子在,他能坏到哪里去。”杨茂昌不快不徐地打着太极。
“你当叔叔的还真狠得了心,就一点都不担心侄女的下落吗?”方员外抿了口茶,偷偷打量了杨茂昌一眼。
“横竖出不了木云,有方员外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杨茂昌扬起嘴角,转头去逗旁边桌子上的两只白毛八哥,没再搭理方员外。“我不过是来跟方员外讨一口茶喝的,你若有事,不必理我。”
方员外笑容一滞,然后笑呵呵地摇头说无妨,心里是极好奇杨家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奈何杨茂昌是个河蚌嘴,一丝口风都没漏。过了一会儿,丫鬟上来又换了一盏茶,方员外有些坐不住,杨茂昌也觉得已过不少辰光,起身准备要走。
“二爷,你茶也喝了,话总得留下吧。”方员外道。
杨茂昌转过身,耸肩道:“这不是一早就说好了吗,待肃三拿钱来赎,你让他们放人就好了。”
“欸,摊上你这么一个叔叔,我看那小娘真是倒霉。”方员外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该被吓成什么样了,那两人可是凶神恶煞惯了,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杨茂昌听了脸色如常,眉头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走回位子,又坐了下去。“员外,我看你真是闲到需要打听我家八卦才能度日了,听说令公子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据说你这当阿公的除了满月酒露面,平日可是连看都不去看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
“这能比吗,那儿媳妇本就不是我乐意娶进来的,可你不一样。”方员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人情我是给你了,丫头我也帮你弄走了,你总得跟我说说缘由吧。”方员外确实有些委屈,自己被利用当了一回坏人,却还不知道幕后主使的心思。若不是看在他跟杨茂昌相交多年的份上,才不会这么冤大头被牵着鼻子走。“你为何不直接开口要那盒子,三百两你又不是没有!”
杨茂昌叹了口气才道:“要是开口盒子不直接告诉我阿爹,这件事与我有关吗?谁都知道杨家有嫡长孙隔代相传的宝贝,可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也是偶然得知的,反正我大哥如今无子,终究还是要落到阿贵手里。再说了,如今我可是掏了媳妇的嫁妆底给我大哥,这个人情欠着,就算过继了发誉,那终究还是老三的儿子,你说他会怎么做?”
杨茂昌的一番话说得方员外恍然大悟,也听得他暗自庆幸,他没这样会心机的兄弟。
“所以你特意挑了这么个知海堂账房落空的时间?”换做平时,再怎么拼凑,这三百两的缺知海堂还是出得起的。杨茂昌拿定杨老爷子不会让外嫁的侄女出钱,也心知杨茂辉跟杨茂礼一家再怎么和睦相处也仅仅是表面的客套,绝不会到自掏腰包的程度。所以杨茂昌能出手相助不但为杨老爷子排忧,更是解了杨茂礼的燃眉之急,特别是向来都亲重手足的杨茂礼,定然是把他感激到心底里去。
“你找的那两人确定不是这附近人士?”杨茂昌笑看方员外的心有余悸。
“放心,这两人是中原一带的,口音混得很,我打听过了,跟着商队到处走,半路跟丢了才沦落到此的。”方员外拍胸脯保证。
“那便好,反正也别吓唬她,这丫头前些年是落了水,所以痴傻了一阵子,你别把她又给弄傻了就好。”杨茂昌对这两个从小就离开杨家的双胞胎侄女没什么感情,所以也不禁要她们的安危,反正不死不伤也就是了。
“谁说痴傻,我可是听说她聪慧得很,鹏华那阵子没少往你家跑。要不是老爷子不肯,我都想讨来做媳妇了。”嘴上这么开玩笑,方员外却小心地看着杨茂昌的脸色,毕竟他现在绑的就是他就是险些成为他儿媳妇的人。
“你就别想了,我大哥那人挑的很,你家少爷他看不上的。”杨茂礼对两个女儿的重视丝毫不亚于杨茂昌对清曼的重视。“不说了,我只是不想在家被烦着才过来的。”
杨茂昌起身辞别了方员外,不一会儿,忽然有人从屋顶跳落,大剌剌地走近大厅,方员外已经变了脸色,问道:“那丫头如何?”
“不哭不闹,意外的淡定。”一脸的络腮胡子遮住了男子的面貌,高大魁梧的身材站在原地犹如柱子。
“那小心看着吧,人家也是千金小姐来的。”方员外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