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桃花会回来后,清若终于被摘掉了傻子的称号,却多了个桃花佳人的美名。若再有人问起杨举人家的傻子必定会被人笑,旁人只言那日杨茂林一家落水后,天上的过路神仙救起了他们全家,因怜惜清若舍身救妹,特别恩赐开了她的慧根,所以她所到之处总能逢凶化吉,贵人相助。
若还再追问,那便是拿桃花会说事,一说她女红巧夺天宫,一说她出口成诗落笔为画,一说她厨艺精湛做出来的菜令人十指大动。多递过一个人的口,便夸张了一分,落到清若耳朵里已经是面目全非的神话故事了。再编下去,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参加桃花会的人是不是她了,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客客气气地躬身问好,连带清如也被抬高了一级。
起先她原以为众人都被那夸张的流言误导了,谦虚地解释一番,可第三日起莫名地有人上门来问八字打听亲事让她心中警钟大响。她早知道桃花会其实是高级援交会后一直生怕被有心人惦记,纵使她没有那么才华横溢技高一筹,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万一有人当真寻来那也是件头疼的事,她还想低调快活地过多几年自由日子。
好在杨妈妈立场够强硬,三两句就打发了那些借问的媒人,可方家少爷鹏华却寻上门了。借着方员外与知海堂的生意往来,没少寻着由头上门来,开口闭口就是要娶清若姐妹为妻。被杨妈妈客气送走几次后,他索性去堵门口,吓得姐妹俩都不敢单独出门。
正巧饶南县的黎员外五十大寿,特定送来请帖让杨茂礼一家前去赴宴,杨妈妈担心肃三媳妇照顾不来两位老人并身怀六甲的吕氏,所以打发清若陪杨茂礼代表全家去贺喜,美其名是清若礼数周到聪明乖巧一路可以照顾杨茂礼又能摆脱方鹏华的纠缠。
临出发前,杨妈妈还神秘兮兮地把清若拉到房间里说悄悄话,“记住,看住你阿爹,不许让他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寸步不离地给我看住了!”
清若心想杨茂礼是出了名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知书达理,路人皆知,他能做出什么荒唐事。最荒唐莫不过是让他跟杨茂昌翻牌谈判,但想来这不大可能。见杨妈妈这么严词厉色,清若也不敢多嘴,只得郑重其事地点头。
一路上,离了码头,逆水而上,远远看得到她家名下那几座所谓的荒山,清若不禁感叹这要丢到现代当房地产开放那该有多赚啊。
闲着无聊,杨茂礼一时兴起给她讲起了杨氏一族发家史。大致故事是谱上有名的某一代先祖原是普通的渔民,因善心救济了一船落魄的海盗,结果对方感恩戴德把抢来的一船竹子转送给他,虽然只是竹子但仍属不义之财,所以准备将卖竹子的钱拿来给乡里修桥铺路。半夜仙人托梦说给了善心积德,遂送了一船白银,醒来果然发现竹子里面都塞满了白银,此后杨家才开始富裕发达起来。
清若暗暗感叹,这到底是神仙托梦,还是海盗糊涂,把一船满满的银子都白送了人。不过这都是不具考据的发家历史,从杨家后来辉煌的上百年来,善心积德的事应该还是做了不少。
顺水而下,饶南和木云不过是半天的功夫,但春时逆水,恐怕要到入夜才能抵达饶南码头。
春水不急,两岸已是绿影葱葱,杨茂礼在甲板上背手而立,青色长衫随风微动,嘴里高颂着“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诸此之类的诗句,声音轻缓起伏甚是动听。清若趴在窗台,心里不禁微动,颇能理解孔安宁的心酸,感叹什么时候她也能遇上这样的男子。
一声扑通,几尾游鱼跃出水面,竟有两条跌落甲板上,清若来了兴趣,急忙跑出去。船行于水,摇摇晃晃地有些站不稳,杨茂礼一把扯住她的胳膊,轻斥:“你本就是不会坐船的,好不容易坐的舒坦,跑到上来做什么,小心又要晕船了。”
“呸呸呸,阿爹不带你这么诅咒人的。我不是看着这鱼呆头呆脑撞到甲板上来,不知伤到哪,就过来看看嘛。”清若吐了吐舌头,眼睛直往杨茂礼身后望去。
“我看你是馋了吧,一上来就吐得七荤八素的,这下肚子空了吧。”杨茂礼也不知女儿这晕船的性子随了谁,见她扮鬼脸装可爱的模样,不禁莞尔。
老船夫乐呵呵地笑道:“姑娘,你若想吃鱼,后头我有个小炭炉,开了肚子,用火烤,再撒点盐巴可香了。”听着老船夫的提议,清若眼睛都亮了,偷偷地打量了杨茂礼一眼,只见他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就转身离开,心里有些失落。正准备回舱内坐定,却见他不知从哪找出两根树枝跟一个炭炉来。
向老船夫借了刀子,熟练地将两尾足有六七寸长的江鱼处理好插在树枝上烘烤,清若摩拳擦掌,似乎已经可以想象外焦里嫩的口感。
“阿爹,你说以后我给你找个年纪大点的女婿好不好?”清若一边啃着焦香的烤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杨茂礼斜了她一眼,问道:“你有中意的人了?难道是方家少爷?”
“咳咳咳。”清若险些被呛到,哀怨地瞪了父亲一眼,“我怎么喜欢上那种纨绔子弟,我喜欢的人博学多才、温柔体贴、清松俊茂、正直练达,唯一的不好就是年纪大了些。”清若一本正经地感慨,看着杨茂礼脸上一阵呆滞,偷偷掩嘴笑了起来。
杨茂礼嚅嗫了一会儿,才道:“若有这样的人,年纪大些倒不足为事。他是何处生人,做什么营生,家中有几丁几口。”听着杨茂礼起初酸不溜秋的口气,忽然急转向户口调查员发展,清若急忙接过话,唉声叹气道:“可惜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么优秀的人已经娶了我阿姆。”
杨茂礼这才醒悟到自己被女儿给调戏了,脸上有些藏不住的赫然,怒瞪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烤鱼。清若见想来都各种好好先生的父亲也有这么困窘害羞的模样,极不给面子大笑。“混丫头,连你阿爹都敢取笑!”杨茂礼恼了一句,心里却隐隐松了口气,到底是养了十年的女儿想到有朝一日成为他人妻子,心中一片酸楚。
“阿爹,有人说过,女儿是父亲是上辈子的情人,我这辈子要是找不到像你这么优秀的男子,我该怎么办?”清若继续挑眉坏笑。
杨茂礼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作势要将烤好的鱼一口咬下,看她可怜兮兮睁大眼睛的样子,无奈道:“我上辈子定是欠了你不少情债,这辈子才养了你这么刁蛮任性,吃完赶紧回里边坐好。”杨茂礼将鱼递给了清若,看她心满意足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
清若小狗似的点头答应,咬着香脆爽口的烤鱼,望着春暖水绿杨柳岸,心中只觉这趟出门十分愉悦。
目之所及,水光十色,微波粼粼,忽然有一阵重物沉水声,清若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艘画舫忽然加速疾驰,似有落荒而逃的样子。她凝眉一想,突然打了个激灵,跌跌撞撞地趴在船沿张望,紧张地回头大喊:“阿爹,不好了,好像有人落水了!”
“在哪?怎么回事?”杨茂礼心惊,也赶过来,只见水面波光荡漾,似有人在水面挥手挣扎,“船家,快,快过去,把他救起来!”
老船夫急忙转向加速,朝溺水处奋力划去。大地回春但河水依旧清冷,溺水之人挣扎了几下便沉入水底。老船夫果断跳下船水,将落水之人托上船,杨茂礼则在船上帮忙拉着,清若也顾不得船身摇晃,跟着帮忙,一番努力才终把落水之人拉上甲板。
只见那人只有十七八岁模样,清俊儒雅的脸上涨得紫绀,好不容易将腹部积水挤出来,却不见清醒。老船夫心惊,拍打着他的脸喊着:“公子,你醒醒啊,公子!”
清若看着甲板上面如死灰的人,不禁大吃一惊,“殷时?”蹲下身,触及到他周身的冰冷,急忙用小手搓着他冰冷的手掌,只见他痛苦地周身痉挛,呼吸越来越急促微弱。她趴在殷时胸口,只觉得心跳微乎极微,清若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即便是陌生人,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都会紧张得无所适从,何况眼前人还是她认识的。
“按压与呼吸,三十、三十比二?”清若闭紧双眼,努力回想记忆中的急救知识。
“小若,你认识……”杨茂礼话还没说完,只见清若趴在殷时跟前,一手托高殷时的下颚,一手捏着他的鼻子,俯身嘴对嘴吹了一口气后,双手放开交叠在他胸前用力按压。重复了几次后,只听原本毫无生命迹象的人忽然强烈地咳嗽起来。
“你醒了。”清若疲倦地颓坐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跌落,费劲地抬起手擦掉却又再次跌落,只能不断地重复:“太好了,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