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李家的,孔安宁拉着清若一路朝西,小跑了好一段路,最后在一间药铺门口停了下来。只见人来人往,空气中都弥漫着中药特有的木香味。孔安宁走进去,笑眯眯地对正背对她们抓药的少年笑道:“要不要帮忙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卫峥连头也没回,习惯性地说了句“在后院”,转过身,却看到清若跟在孔安宁身后,一时惊呆了,“清…若?你是姐姐对吧?”
清若也跟着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妹妹不可能这么安静站在门口,今天不是你表姐及笄吗,你们怎么跑出来了?清如呢?”卫峥问道。
“我跟我小姨偷溜出来的。”清若还没说完,孔安宁把手放在柜台上,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不悦地说:“一进门就问东问西,你对我的小外甥女有什么企图?”孔安宁瞪大了眼睛,逼近卫峥。
卫峥翻了个白眼,转身继续抓药,“我姐在后院,你们自己去吧。”
清若正好奇怎么她见到的每个男子都对孔安宁无可奈何,孔安宁就拉着清若往后院走,从她熟悉到走几步就应该转弯,下台阶的份上,绝对是熟客。
绕过屏风,出了门就是天井。小小一方天井,地上的,椅子上的,箩里的筐里的堆满了各种药材,大部分清若都叫不出名,只觉得医生的神奇之处就是能把各种看上去差不多的树枝树叶分辨出来并准确说出其药效作用。一个身着天青色素面褙子,下衬碧空浅蓝镶了深色边的褶子裙,一头乌黑秀发松松盘了个简单的婉约斜髻,若不是鬓角压了几朵嫩粉色的珠花点了颜色,几乎让人认不出这是个芳华正好的姑娘家。
孔安宁一见便是皱了眉头,上前夺了卫墨的活计,她惊了一下,转过头,清若才发现卫墨是一个极为标致的美人。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下衬着一双盈盈秋波如湖水潋滟,眼角微弯,笑起来把眼角的朱砂都藏进眼眸中。她也看见了清若,笑着走过来,“好俊俏的一小姑娘,你就是发策的堂妹吧,这眉目倒和发策有几分相似。”
“什么叫发策的堂妹,明明是我的外甥女。”孔安宁对好友的无视感到不满。
“堂兄妹总是要比姨甥亲。”卫墨笑起来很漂亮,看着是温婉如玉般恬静文雅的女子,却跟孔安宁成了挚友。“阿峥回家以后,一直唠叨着你有多好玩,可恨我娘没能给他生个妹妹玩。”
“卫峥哥哥说的应该是我妹妹清如,那****晕车得厉害,还好有卫峥哥哥在。”清若乖巧地回答。“姐姐你真漂亮。”这句是由衷的称赞。
小到八岁,大至八十岁的女人都无法抗拒别人的称赞,卫墨伸手捏捏清若的脸蛋笑道:“你也很漂亮啊,阿峥说的没错,手感真好,软软的。”说完,又捏了一把,感觉似乎不过瘾,又捏了另一边的脸颊。
清若表情僵了一下,立刻抹掉对卫墨温柔端庄恬静贤淑的各种正面幻想。尽管她对这张脸蛋也十分满意,也算弥补了她二十八年没人追的心酸,但她再可爱也不至于到那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地步,从每个初见她的人都喜欢捏她脸蛋来看,清若认为这里的人对包子脸都有一种强迫症。
“你昨个儿见到那人没有?”孔安宁把卫墨拉到一边,清若很自觉地选择性耳背,假装对药材来了兴趣,但孔安宁自以为轻声的话还是漏到了清若的耳朵里。
“没有,你没来,我也就没去。”卫墨摇摇头。
“你在怪我?”孔安宁有些心虚,见卫墨不语,又急忙道:“都怪我小哥啦,要不是这俩丫头,诶呀,总之昨天是我不好,我不该一声不吭就跑回来。”
卫墨笑而不语,弯腰抱起一袋白术倒在一个柳编椭圆的浅箩里,弹起一阵木屑,呛得清若打了两个喷嚏。卫墨回头看了清若一眼,清若下意识往孔安宁身后躲,她笑着恼了一声:“小气鬼,怎么跟你小姨一个样,我只是想把你拿掉头上的屑末。”清若伸手摸了默头,果然有一小片木屑粘在发上,低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然后讨好地蹭过去,学着卫墨把掉蛀了虫的白术挑拣出来。
“你还真生气啊?”孔安宁完全视清若为无物。
卫墨没好气地说:“我才没像你。回家后我就给我娘推了,她忙着去给你外甥女准备笄礼的事,也就摔了两个碗,什么都没说。”卫墨说完,姨甥俩一个表情,都摔碗了,还说没什么?那有事发生时,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人的举动。
“香姨有那么好说话吗?”孔安宁要上前帮忙,被卫墨阻止了。“其实那人也没啥不好,虽说死过一个妻子,但那是未过门的时候,只不过是他爹硬要让他摆个牌位,不过族谱都没上,不算的。而且如今他爹也死了,没公婆,有家产,人家又喜欢你,这上哪找的好机会啊。”
“你也不用安慰我,我娘没少给我讲他的好,我就是不想嫁而已,没别的事。”卫墨停了手,口气泄露了不满。
“你不会是在想他…”孔安宁一时嘴快,都忘记了清若在旁边,卫墨急忙大喊了一声:“安宁,如果你是来劝嫁,那就算了。我娘不就是因为怕我嫁给一个大夫,所以趁着有人提亲就赶紧把我丢出去。与其担心我,你不如担心自己吧,你也快十八了,虽说你是老来子,你娘和祖母都疼你,可到底没有熬过十八的,再晚两年就得掉价了。”
清若听出一身冷汗,没想到越是小城镇越早结婚,应是最好年华的十八岁竟然是身价划分的等级界限,那就难怪清曼和荷月这么早就情窦初开。一想到自己也要在十八岁之前被赶出家门,清若就开始焦虑。
一提到婚嫁的事,孔安宁也选择性回避,“对了,方才我好似见到你表叔了,怎么我记得他比我们大两岁,可刚刚见了,好似跟阿峥一样年龄。”
卫墨哂笑:“我表叔最讨厌别人说他像孩子,所以他极少穿浅色或是鲜色的衣服。”
“穿浅色会显年轻吗?”清若好奇地问。
“不会,但穿深色会显老。”卫墨果断地回答,“而且他专门挑暗刻锦文的布料,各种彩线金线绣的他一概不穿。”
难怪穿得一身黑,可这一点都不能让他看上去成熟,孔安宁凝眉道,“不过我看他跟着另一个男的走在一起,好像听他叫什么阿时?是不是就是那个?”
卫墨的眉头抖了一下,望了她们一眼,“是不是喜欢一边走一边吃的男人,一提到吃比什么都精神,抢他吃的比杀了他还严重的。”
“这我就不清楚,不过我不小心撞到他,踩到他的豆干,他气得跟什么似的。不会真是那个人吧?”见卫墨无奈地点点头,孔安宁捂着嘴道:“我听说县太爷还特意摆酒招待他呢,这段时间到处都有人请他喝酒,我还以为当了举人老爷不能像我三姐夫,至少也该像李隶那样的。”
“你是不知道,前几天,表叔带他来就因为吃太多东西,把胃给撑着了。那天我正好熬了地瓜糖水,结果给他闻着味,死活都要吃。阿峥不肯,说他胃气胀不能吃地瓜,他差点和阿峥吵起来了。”卫墨叹了叹气,“其实阿峥也真是的,最近被人拿他跟表叔比较多了,他听得心烦,所以见着那个人,阿峥口气也不太好。”
“姐姐煮的糖水一定很好吃吧。”清若天真地说,想到殷时竟然能为了两块豆腐对孔安宁怒目,她完全可以想象为了一碗糖水跟卫峥吵架的场面。
“不是,表叔说他一向这样,见到好吃的东西就不顾一切要吃到过瘾。可奇怪的是他在自己家里几乎不怎么吃东西,换了多少个厨子都说做菜不好吃。”卫墨也很纳闷,又对孔安宁笑道:“你算走运的,你踩了他的豆腐他没跟你计较。”
“谁说没有,沉下脸比恶鬼都恐怖,还好你表叔及时赶到。”孔安宁想起有些余悸。
“哦?这么说,是我表叔英雄救美了?”卫墨有些暧昧地笑道。
“怎么,你打算介绍你表叔给我?”在闺蜜面前,孔安宁更加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和羞涩。
卫墨伸手拍额,高呼:“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么一个不羞不臊的人,这还是没出嫁的呢,要是以后嫁人了,那可得怎么办?这要说出去真没人敢娶你了。”说完,孔安宁脸上一红,作势要打她,卫墨拔腿就跑。
天井也不过是不足十五坪的空间,地上还堆放了不少药材,两人竟能在这里闹上半天,才恋恋不舍收了心。卫墨一边喘着气,一边对孔安宁低声说:“我见你这外甥女怎生这么怪,一进门到现在都安静得不像是八九岁的小姑娘。”
“听我阿姆说,他们一家回来时遇到水贼,都落了水,清若护住妹妹,头就撞了沉石,醒来后便记不得事了。”望着正低头挑拣白术的小身影,孔安宁又说了句,“初开始,大家都担心被装傻了,听说醒来后一直哭,连说话都不会。我三姐一开始还特意捎了信想请庙里大师去做做法,可后来又说不用了,只在镇上的庙拜拜而已。”
“怎么就不用?咱这边的大师可是远近有名的。”卫墨纳闷。
“这我不清楚,倒是我阿嬷做了梦,说是过路神给救的,驱不得。”孔安宁神秘兮兮地说。
“那这么说,她还是不是你外甥女?”卫墨打了个哆嗦。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啦,我阿嬷说这丫头绝对是个有福气的,要不然落水的那么多,怎么就只救她一个。”孔安宁没等卫墨继续问,连忙走过去,拍拍清若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清若走啦,咱不打扰卫大小姐了,小姨带你去出去逛逛。”清若乖巧地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活,朝卫墨行了礼,快步跟上孔安宁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