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众望所归的两位读书郎终于回来了,原本兴致正浓的祖老太太提出要跟众人在大厅吃饭,可临到饭前又咳嗽起来,孔老太太怎么都不肯让她出房门。苦声哀求,说好让清若姐妹吃完饭就过来陪她聊天,这才肯留在房间里用膳。孔安宁自告奋勇陪祖老太太用餐,自家外孙女再怎么亲,始终是外姓,所以孔老太太必须陪着用饭。
三代同堂坐在一起看上去其乐融融,同样的年纪,孟阳相较于夏正而言,嘴巴更会讨好人。一回来就奔去祖老太太房里请安,无论是五官还是口才都是十足十的遗传了孔尚文,一开口把祖老太太逗得心花怒放。正式见过清若清如,一张嘴巴把姐妹俩夸得天上没有,地上一双,饶是厚脸皮似清如也有些难为情。清若不得不感慨,再过几年,这县城里的姑娘要遭殃了。年纪尚小,就这么能哄人,要是年纪大了,不得惹得一片芳心四处开。
夏正木讷了点,但言行举止都十分规矩,跟荷月站在一起,都是属于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大抵是长孙的关系,纵使孟阳比夏正更会说好话,讨人开心,孔老太太对夏正的宠爱依旧多过对孟阳。
“听闻日前表姐身体抱恙,不能前去探望,小弟深感忧虑,不知如今是否大好了?”夏正一本正经地向清若作了一揖,字正腔圆地问道。
“已经没事了,劳表弟担心。”清若微笑回答,心里却默默吐槽,这孩子到底在私塾里学了什么,为什么一样的年纪,一样去读书,孟阳就能伶牙俐齿地四处逢源讨好。
果然,孟阳立刻就蹦过来,“清若表姐,你们没来之前,我阿嬷把你们夸得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我想着前年刚见着一次,难道隔两年还能变天仙了不成,今儿见了,我真真信了,而且还觉得阿嬷谦虚了呢。而且往年我总是见着清如表姐跟葭月她们在大厅玩,清若表姐,你都躲在老嬷屋里,倒也没觉得你们姐妹有多像,今儿两人站一起,要是不说话,我真的以为是变了仙法呢。对了,你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小姨跟卫家姐姐关系好,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如果没人叫停,估计孟阳能自言自语说上一个时辰。
“孟阳,你别吓着我阿姐,当初还不是你拿虫子吓她,她才不会见你一次躲你一次。”清如展开双手挡在清若面前,双目怒瞪着孟阳,视他如洪水猛兽。“你可别欺负我阿姐记不得以前的事,我可都记得呢。”
“清若表姐记不得以前的事?嘿嘿,没关系,清若表姐,以前咱们关系可好了,你可不能听清如表姐胡说,啊,痛痛痛,我错了,清如表姐,我错了。”孟阳搓着手臂,跳离了清如身边,哀怨地眨巴着眼睛看着清若,把清若给逗乐了。
一直插不进话题的夏正犹豫了半晌,扯了扯孟阳的衣服,“孟阳,该去做功课了,明早先生要看呢。”
孟阳皱了皱眉,甩开他的手,“你能不能别回家就说这种扫兴的话,表姐难得来一次,你就这么不能陪她们好好说说话吗?”
夏正摇晃着脑袋说,“家里有我阿姐、桐月、葭月,还有阿嬷、小姨、婶娘,表姐不怕没人陪,但今日功课比较多,不早些完成,天黑了,会使坏眼睛的。”夏正越说越小声,看着孟阳不悦的表情,他咽了咽口水。
“所以我说你啊,为什么师娘每次都把红薯给我不给你,就是因为你太不会说话了。”孟阳摇头,对夏正表示无可救药。、
“我们去读书,又不是去吃红薯。”夏正低声辩解。
“一样去读书,一样去帮先生干活,你吃的却总是比别人差,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你每次都不会说话,惹师娘不开心,虽然你读书好,先生喜欢,可又不是先生做饭,惹怒了师娘,先生一样救不了你。”孟阳伸手搭在夏正肩上,拍了拍,一副哥俩好我才偷偷告诉你的模样,“虽然我只是比你大三天,好歹我也是你哥,别说我没教你,以后别太多话。你要不懂说话,安静点总比说错话好。”
孟阳的话没说错,但清若却觉得话里有话的感觉,明明是两个八岁大的小正太的对话,让她总有种听大人说话的感觉。
夏正想了很久,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闭嘴安静地站在旁边,听孟阳继续唠叨。这时,天井里,葭月和桐月又不知因为什么事吵起来,小姐妹俩一句不合,怒红了眼睛,似乎要打起来的样子。孟阳见势头不对,急忙冲过去拉开两个小萝莉,一边哄着桐月,一边又责问葭月。好不容易让桐月说服了,葭月却气得要掉泪,孟阳又抱着自家妹妹私语了几句,小萝莉忽然破涕而笑,点点头。最后在孟阳的劝说下,两个小萝莉又重修旧好,手牵手继续翻花绳。
说不佩服那是假的,清若不知道孟阳到底跟她们了什么,但能让两个急红了眼睛的小萝莉最后和睦相处,光从这一点,清若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样都是拍马屁说好话,清如仅限于对长辈撒娇,虽然跟比她年纪小的孩子也能开心的玩在一起,但闹到最后,最有可能发生的是清如跟着吵起来,而不是像孟阳这样,俨然就是个绝对的中立者,让双方都各让一步。
在孟阳哄骗两个妹妹的时候,清若忍不住打量了夏正一眼,他眼睛里是急欲表现自己,想帮桐月的,可是临到话要出口,他却给咽回去。最后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小萝莉在孟阳的劝说下重归于好。
清若不知道为什么孟阳总是那么乐意表现自己,直到在餐桌上,孔老太太不住地给夏正夹菜,夏正一个劲地婉拒,而孟阳却只能用嫉妒而怨怒的目光看着。她忍不住感叹,两人要是能互换个身份该多好,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孔家人多,即使祖老太太跟孔安宁没在大厅跟众人一起吃饭,一张桌子依旧挤不下这么多人。所以主桌分别坐了孔老太太、尚武尚文俩兄弟、孟阳、夏正,以及清若姐妹。而在主桌旁边摆了另一张小桌子,分别坐着三个月和南吕小汤圆。
“小妗不坐下来吃饭吗?”见蔡氏给众人添了饭以后就规矩地立在旁边,清若不禁纳闷。
蔡氏温婉一笑,轻声道:“我等下再吃,你们先吃。”
“又不是没位置,小妗坐下来吧。”清如扭了扭屁股,挪出一点空位,“你是长辈,你站我旁边看我吃饭,我多不好意思,我们又不是外人,对吧,阿嬷?”
孔老太太没说话,蔡氏看了一眼,急忙摇头,“你们赶紧吃饭就好了,我刚刚在里头吃了点,不要紧的。”康氏端出了最后一盘菜,是酿豆腐,豆腐切三指并宽的大小,用小勺在中间挖个洞,用三七肥瘦肉剁成臊子,取两片沙葛,一朵香菇,切成细末,拌上挖出来的豆腐和臊子一起,在加入调味,拌匀。然后把肉臊子分成等份丸子填入原来的豆腐里。将豆腐放入锅中双面煎熟,盛盘摆好,调好酱汁勾芡,淋在豆腐上,再撒一把葱花在上面,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酿豆腐就上桌了。
还没等康氏把盘子放到桌子上,五双眼睛都瞄着盘子徐徐落下,各自吞咽着口水,手上的筷子随时准备冲出去。
清若在桌底下悄悄扯了扯清如的衣袖,示意她不许冲动。若在杨老爷子跟前,在菜没上齐之前,她们连坐到桌子上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拿着筷子对一盘菜虎视眈眈。
“既然没外人,你们就坐下吧。”孔老太太终于落话,妯娌二人都愣了一下,康氏立刻喜形于色,放下酿豆腐就去寻凳子,蔡氏则默默地陪在小儿子身边照顾他吃饭。
见康氏搬了凳子朝主桌走来,孔尚武轻咳了一声,佯作无意,说了声:“荷月,去给你婶娘也搬个凳子,挤开一点让你阿姆有位子坐。”
康氏听了丈夫的话,有些不可思议,又见荷月已经搬来了凳子递给蔡氏。蔡氏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端了个碗,坐在儿子身边陪他吃饭,康氏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到小桌子旁,跟两个女儿坐一起。
清如本来还想再开口,被清若给扯住了,安宁说得对,就算她们是亲亲外孙女,到底还是外姓。孔家的家事由孔家人自己解决,所以孔安宁寻了个由头,避免在餐桌上跟他们碰面,大抵也是猜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在杨家,不知是因为没有所有人聚在一起吃饭,还是怎么回事,杨老爷子并没有特别强调要她们在旁边伺候长辈吃饭,只是叮嘱她们行为举止各方面要像大家闺秀,别出娄子而已。
餐桌上,所有人都安静地吃饭,孔老太太板起的脸孔没过一会就又柔和下来,继续一个劲地给夏正夹菜,从孟阳下筷的次数可以看出,这些菜多是夏正喜欢的,只有那盘酿豆腐,孟阳好几次都把筷子伸过去,直到第四次终于在孔老太太的注视中收回了筷子。在杨老爷子的悉心教育以及竹尺加糖果的双重作用下,清如的吃相也颇得孔老太太赞赏,只有在得意忘形的时候,清若才伸脚踢了她两回。
一顿饭总算是愉快落幕。
餐后,孔老太太让清如跟葭月挤一个房间,一大一小两萝莉似乎约好似的,喜上眉梢,无视桐月哀怨的目光。清若则被安排跟孔安宁挤一张床。几个萝莉正太给孔老太太和祖老太太请了安以后,都各自回房。葭月在清如耳旁嘀咕了几句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投来同情的目光,临走前清如还特意安慰了姐姐一番:“阿姐,辛苦了,我就先去休息了。”清若听不明白她们话中莫名的怜悯,只是觉得与其跟小萝莉挤一张床,还不如跟孔安宁一起睡,大概踢到对方也比较心安。而孟阳和夏正则被孔尚武勒令背了几首诗词才能回去做功课。
直到半夜,清若被冻醒,转过头看见孔安宁像包粽子一样把自己裹得严实,却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脚横在清若身上,忽然才明白她们最后怜悯的表情。她好几次把她的腿搬回去,下一刻,自动又弹回来,搬了几次,清若就彻底失眠了,只能蜷缩着身子躲在孔安宁身边,直到天色微醺才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