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黑龙一收到殷时消息便急忙赶回家,才踏进门,就看到殷时沉着一张脸,表情要说多臭有多臭。
殷时抬眼睨见黑龙躬身而立,沉声问道:“柳烟是怎么回事。”
黑龙朝一旁的黑虎看了一眼,见他连忙将目光转开,便知道定是黑虎在背后搞鬼,只得说道:“柳烟回来了。”话刚说完,就听到殷时用力重拍了一下桌子。
“废话!柳烟回来我还用问你。”看着黑龙面色如常,心中莫名有一股火,随即怒喝道:“你当初不是告诉我,柳烟被她家里人接走了吗,为什么她现在会一个人出现在莲城!”
黑虎有些讶异,他并不知中间还有这么一个插曲,看到黑龙微微低头,似有认罚的觉悟,心道不好。
急忙生涩地企图转移话题:“少爷,这期间定然有什么误会,您别生气。”
但是黑虎的话显然没有任何缓解作用,反倒有些弄巧成拙的意味。
当年他离家多年后,终于踏入这个阔别多时既怀念又想逃离的地方,发现到处都物是人非。偌大的园子竟然只留下夏初夏末,还有几个懒散的粗扫婆子。细问原因,黑龙告诉他,柳烟被家里人赎身接走了,碧草被太太配了人,跟着夫家外出。殷时虽有疑虑,但心中已有伊人,也没来得及深究,便随他去。
殷时是知道万姨娘的用意,也知道柳烟碧草的心意,所以默许她们的存在,甚至默许她们介入他的生活。直到一个明眸皓齿巧笑盼兮的女孩占据了他的心,让他懂得什么叫奋不顾身,然而不管如何,柳烟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扎在殷时心里。所以当他回家时发现柳烟的消失,他有些失落,也有些庆幸。
因黑龙与夏末定亲,又给黑龙安排了外院的差事,所以殷时并未将行踪告知黑龙,生怕他一不小心泄露,他跟清若谁都走不了。黑虎便成了他跟殷家的接头,包括商行的大小事务,每日都要报告。
当他接到柳烟独自归来,而且还是因为丈夫去世,婆家刁难,殷时想起黑龙告知他的话。“柳烟的爹中了秀才,被聘了做私塾先生,所以把柳烟赎了出去。”
想着曾经跟她相处的点滴记忆,心中难免有些不舍,才打算让黑虎好生安顿她。然而,当他发现事实与他知道的完全是两回事时,顿时怒从中来。
“你们都知道柳烟被太太送去庄子配人,却还瞒着我,你们都好大胆子!”殷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柳烟的卖身契还在万姨娘手里,可万姨娘过身后,他也没多在意,全部让夏末收着。但没有主子同意,就是再多的钱也不一定能赎出一个家奴去。“现在连她回来你都要瞒着我不成?”
“我不知,唔。”黑虎连忙澄清,却被黑龙踩了一脚。
黑龙上前一步,道:“少爷,不管如何,柳烟早已被太太许了人,对您来说都一样。”
殷时怒瞪过去,眼刀几乎要把黑龙凌迟。“我跟你讨论的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黑龙望着殷时眼中的犹豫,心里恍然,“属下这就去查。”
听到黑龙的表态,殷时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屈指在桌子叩了几下,忽然像是做了重大的决定,“这事,马上处理,不要把风声透到园子里去。”说罢,转身离去。
看着殷时跟黑龙打哑谜一般,黑虎有些委屈,“少爷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个柳烟,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黑龙瞪了他一眼,骂道:“谁让你没轻没重地把什么事都告诉少爷的。”
黑虎被骂得有些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你居然有事瞒着少爷,你又没跟我说。”要是互通消息,也不会闹得如今这样。
黑龙嗤道:“跟你说还不如直接跟少爷说。别闲待着,赶紧把柳烟找来,不管用什么办法先把她弄走,越远越好。”黑虎一阵纳闷,黑龙不禁又破口,“你难道没听出来吗?少爷气的是为什么我们会让柳烟在莲城待着。柳烟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要是别人撞见,跟少奶奶说起,哼,你等着挨揍吧。”
“这么说来,这一切都是姨娘和柳烟她们一厢情愿?”
清若喝了一大杯消食的果茶,又绕着院子走了三圈后,终于把肚子里的空间清理出来。夏末跟在清若身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殷时的往事。看清若既没有表现不悦,也没有表现嫉妒,就好像往常听她们聊八卦一样,仿佛她刚刚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回少奶奶,少爷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只是当时少爷正苦读诗书,我们只懂一两个大字,不如柳烟姐姐明白事理,所以少爷才留了她在身边伺候。”夏末对清若的态度觉得有些慌恐不安,开始后悔挑起这个话题,原想表达殷时对柳烟并无其他意思,可是清若的态度似乎完全不在乎。
“嗯。”清若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我走得有些累了,扶我回去休息吧,今早起得急,在船上晃得人睡不好。”
夏末应诺,小心翼翼地陪着清若回屋。
还没坐定,外面的小丫鬟来报,有人求见清若。
这么快?清若忽然打了个激灵,问道:“是谁?”
堂下人回答:“是个叫柳烟的女子,说是以前在夏园伺候过的大丫鬟,特地来给二少奶奶请安的。”清若闻言,扬了扬嘴角,睨见夏末有些慌乱的神色,吩咐道:“知道了,让她进来吧。”对夏末笑道,“原来她不只是来给少爷请安的,连我也有份。”
夏末低头不答,她跟黑龙都有默契地认为先把柳烟来莲城的事隐瞒住。到底她已经是配过人,又死了丈夫,这走出去自然跟大姑娘不一样。打算拖夏末的老子娘在庄里给她寻个差事,把人送过去,也没白白这一场交情。
可没想到黑虎把事捅了出去,殷时又因此回来,就算清若再大度,也容不了一个嫁过人又对自己丈夫有意思的女人在自己身边吧。
等清若出去会客时,看着堂下女子年纪与孔安宁相仿,眉若远山,唇似浅樱,眸色如雾,虽面容憔悴,但更似一副纤细窈窕的病西施状,让人一看怦然心动。深浅青绿的衣裙将柔软腰肢裹得正好,仿佛盈盈一握,似风中弱柳,也不亏了她的名字。
清若有些好奇,这女子的打扮确定是为了见她才这样打扮的?
“柳烟见过二少奶奶,给二少奶奶请安。”看见清若出来,柳烟盈盈上前,敛衽以礼。
“是何志勇家的吧?红蕾,还不赶紧上茶。”清若将柳烟的表情视若无睹,反是眼尖地捉到在门外偷听的红蕾。
“回二少奶奶的话,我家男人已经过身。”柳烟咬了咬牙,氤氲出泪意。
清若急忙默念了几声罪过,安慰了几句。
期间,红蕾端着茶上来,临走时还特意多看了柳烟一眼,夏末出声暗示,红蕾才急忙下去。
柳烟拭了泪后,扯开笑跟清若答话,话语间转折地问了殷时的去向,清若笑着说他没空,却不说去哪。柳烟不信,但也不好直言,便随意跟清若嗑起家常来,只是三言一转,总是爱扯上殷时。清若眉头微蹙,对柳烟的行为有些嘲讽,她这是来宣战,还是来挑衅,可不管哪一种方式,以她们的身份柳烟都不是她的对手。
一旁的夏末也听着挺柳烟捏一把汗,不知她为何总是把话题转向殷时,这不是故意在挑战清若的底线嘛。
或许早有预备,清若对她的话题都不甚在意,反是关心地问:“那你这番可是跟夫家的人一同前来?”
柳烟顿时语塞,迟疑了一番,眼见又要掉泪。清若暗暗扶额,本以为是个强劲的对手,没想到来着竟然是朵小白花。如今要是给个琵琶,怕是她会把白老先生的琵琶行演绎得惟妙惟肖。
“不瞒二少奶奶,我如今已是无家可归。我男人病逝后,婆婆嫌我无子,把我赶了出来,分文不肯给我。我原想回莲城寻父母,可他们早已不知去向。”说着,便开始嘤嘤哭起来。
夏末在旁看着有些心酸,想给她递绢子,可有碍于清若在场,只得开声安慰。
“岂有此理,你放心,我定会替你主持公道。”清若慷慨激昂,令柳烟有些意外,可她下半句却是:“我让人送你回去,保证他们不敢再欺负你。”
“不不,二少奶奶,我不要回去。”柳烟吓了一跳,“我一个寡妇,有没儿子在身,在婆家能有什么立足之地。就算二少奶奶护得了我一时,可终究护不了一生。”
清若想想也觉得确实,便道:“那要不,给你些银两,让你做个小本生意吧。”清若觉得自己做个女主人做得实在太善良了,一个早早被许配出去的下人,她还这么细心为她安排出路,上哪找的好主家。
“我哪懂这些。”柳烟苦笑道。
“那可怎么办才好?”清若故意瞥了她一眼。
只见柳烟咬了咬牙,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道:“二少奶奶,柳烟命贱,也不求富贵,只求平安。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外实在难以生存,只求二少奶奶大发慈悲,让我进院子继续伺候您和二少爷。”
清若在心里狠狠吐口气,早这么说不就得了。一肚子心思都摆在脸上,嘴巴却还矜持着不愿开口,任谁都看得出她想回来,可她不提,难道还等清若主动邀请?
夏末一听,心里大惊,虽早有预料,可柳烟这么当面提出来,她心惊清若回翻脸。
谁料,清若爽快地答应下来:“这倒是好主意,横竖夏末许了黑龙,做事总有些心不在焉。红蕾年纪又还小,许多事情顾虑不到,我正愁着没有合适人选呢。”
“少奶奶,这……”夏末一下子懵了。
还是柳烟反应快,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谢恩,清若忙喊停,“不过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到底你已经许过人了,要重新进府来,合不合规矩,得怎么处理,我得跟夫君商量一下先。你先回去吧,待我问过后再与你说。”
柳烟蹙眉,蠕蠕道:“我、我无处可去,先前赁的屋子到期了,没钱交租。”
清若了然点头,吩咐夏末:“你把你以前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何志勇家住着先,待我晚间问了二少爷,再做决定。”
夏末还没开口,柳烟已经满口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