搀扶着左管家回屋,又叮嘱了小丫鬟好生伺候着,殷时才回自己院子。没想到一回到院子,却看到黑龙一脸挫败地坐在客厅门口的石阶上,看到殷时回来,急忙上前请罪。
“少爷,我误事了。”黑龙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十分自责。
“与你无关,黑虎说你先一步已经回来,我就知道你若不是出了意外,绝不会不见人影。”殷时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都过去了,你可有去安海阁看过。”
黑龙摇摇头,“我刚刚才从柴房里出来,一听说少爷被老爷喊去说话,我哪敢跑出去。”说着,紧张地问:“少爷,你没伤到吧?”
殷时摆手,沉吟片刻,才道:“幸好左管家及时出来,否则我真要挨鞭子了。不过我没想到舅公这么快来,难道不成他那边有消息了?”
“舅老太爷?是那个在北方当药材大户的舅老太爷?”黑龙见殷时白了他一眼,闷闷道:“他不是一直在寻找失散多年的姑姑吗?”说起殷家这个舅老太爷,许多人都不得不佩服他,年逾半百,依旧身强体壮四处奔波,更难能可贵的是一头青丝不见霜发。
说起来左念慈一家也是当年甲子大案的受害者,左念慈的祖父曾任过莲城太守,是个清廉实干的好官,但因落了陷害,妻死子散,留下一双儿女却又兄妹失散。左念慈的父亲随叔父去了北方,娶妻生了一双儿女后便抑郁而终。左念慈兄妹带着父亲的骨灰葬回莲城,不料妹妹左思宁却与风华正茂的殷家独子对上眼。可惜左思宁命短,生下殷稷山以后便魂归西去,左念慈急急从北方赶来,妹妹尸骨已寒,若不是见着殷稷山尚小,而妹夫痛哭流涕几欲追妻而去,左念慈险些就把殷稷山带去了北方。
可以说,左念慈为了这个殷家也付出不少,就连随他身边多年的仆从都留下来照顾殷稷山,帮他料理整个殷家家业。左念慈也看在妹夫为了妹妹甘愿守着独子,做了一辈子鳏夫,所以对殷家也放宽了态度。
如今,除了每年家祭左念慈回莲城外,其他时间多数是在外奔波生意,也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寻找他嫡亲姑姑的下落。
正值朝廷大赦天下,平反甲子大案,左家的冤屈也得以洗清,左念慈这次前来正是为了家祭告慰先祖,同时光明正大地广昭天下寻找亲人。
“商碧答应过我帮忙找,我也不清楚事情进展如何。只是他来得急,我还想着怎么出去,再过五日就是先生生辰了。”殷时此刻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如若可以,他真想直接把清若扛回家,省得那么多繁琐的规矩。可就算清若同意,那杨家那一大帮子亲戚怎么说,他不忍看她落到被人取笑的地步。
“少爷,舅老太爷回来,你还怎么出去?”黑龙一惊。
“这不是什么难事,重点是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小若,我答应过让她无牵无挂嫁过来当阔太太,可我现在连自己的处理不好。”一张不甚白皙的俊脸顿时皱成一张没泡过水的海带。“左管家说得对,我太冲动了,我想分家也不应该用这么急切的办法。可是我不希望小若嫁进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不能看她最后跟我娘一样。”
黑龙看得出殷时的纠结,抿了抿唇,“少爷,我觉得您那太低估清若姑娘了,虽然她是小地方出身的姑娘,可我觉得跟太太一起,都不知道谁吃谁。”黑龙的话给殷时提了个醒,他斟酌了一下又道:“其实我知道少爷是急切想要娶清若姑娘过门才会这么冲动,可是您不早就知道老爷这一关没那么好过的吗?与其分家后再谈婚事,还不如求老爷答应,到时少爷就是想走,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黑龙的想法是殷稷山拖得,殷时拖得,可是清若的青春可拖不得,只怕年纪一到,殷家未聘,杨家索性把清若许了别的人家,到时候殷时就是哭都来不及。与其夜长梦多,不如娶进门,到时夫妻连心,还怕走不出殷家大门。
殷时咬紧牙关,凌厉地飞了一个眼刀,把黑龙吓得了激灵,“你怎么不早说!”
该死,他怎么没想到她可能会被家里嫁掉这件事。原本就心如乱麻,如今更是火烧眉头的烦乱。不安地负手在黑龙面前踱来踱去,把黑龙绕得有些心虚。他早知道自家少爷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其实心眼清明,可遇上清若姑娘的事,就整一个人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因为殷时向来做事都胸有成竹,黑龙又哪来料到殷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怎么办,她孝期一出,家里会不会开始逼她?不对,夫人那边应该比较好说,至少还有卫濛夫妻帮腔,先生应该不会这么急逼着她吧。”殷时一个人喃喃道,却是越想越急,越想越乱,生怕清若再有心等他也不好拂了父母的主意。“不行,我怎么也得出去一趟!”
“少爷,您现在出去有用吗?”黑龙说完马上嘘声,看着殷时扫来充满杀气的眼神,咽了咽口水,“我是说您没有媒书……”没有媒书作证,空口提亲都是浮云,哪怕是王公贵族,这一纸媒书才是正经的。
殷时顿时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整个人都安静下来,目光落到不远的地面上,好似灵魂出窍一般,不知神游何处,久久低头不语。黑龙也不敢动,就跟着他一起站在院子里,只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像是凝结了一般。忽然间殷时动了一下,转身走向后院,他想跟上去,却被殷时扬手制止了。
看着他转身消失的背影,黑龙知道他定然又去了万氏生前的佛堂,每逢他心烦气躁的时候总是要去那里跪上半天,好似能洗涤心灵的浮华。
就这么,黑龙站在原地等着,从日斜到日中,轮班的丫鬟都换了一批,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等。
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重新走出院子,黑龙见他眉间抑郁已散,顿时喜上眉梢,“少爷……”
“走吧。”殷时像是换了一副容颜,完全不同于清早的狂躁和戏谑,别有种无奈和看破。
黑龙一愣,“去哪?”难道还要去绵县?
“去大院。”殷时深叹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换上熠熠夺目的坚定眼神。
后院那一方小佛堂曾是万氏生前最常待的地方,也是他息心静气的地方,幼时他顽劣得过分时,万氏也不责骂他,就是让他跪在佛前听她诵经,她什么时候停,殷时就什么时候可以起来。一开始他很不耐烦,就想孙悟空听到唐三藏念紧箍咒,每次都想要逃。
万氏也不说他,只要他逃一次,她就通宵诵经。殷时见不惯她如此折腾自己,就偷偷灭了她的灯,哪知万氏早已将佛经印入心底,闭着眼也能默念。最后殷时无奈,只能陪着跪通宵,此后他怕了万氏这种无声的折磨,尽量都不在她面前闯祸。如果被传到她耳朵里,也就自动自觉地跑去跪佛堂,直到万氏唤他吃饭。
后来万氏过身,跪佛静思便成了殷时平心静气的习惯,好似无形中有那熟悉的诵经声横贯入耳,洗净戾气,换他新生。他跪在佛前沉思了许多,他骄纵跋扈了那么多年,每每都以激怒殷稷山为快感,从来都不计后果。但他忘记了,因果报应,他再一次叛逆激怒换来的却是与清若擦肩而过的可能。
知道殷稷山父子反目的消息时,秦氏刚刚从女儿的院子回来,听到秦二管事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场面的情形,更添油加醋地把殷时对秦氏的不满和辱骂极为夸张化,最后说到左管家跑出来护着殷时时,秦氏咦了一声。
“你是说左管家是故意挨鞭的?”秦氏皱眉道。
“可不是嘛,我瞧见他进来好一会儿,可都不进去报,非得等到老爷出手才跑出去,这不是故意是什么。我想兴许是使了苦肉计,让老爷不能再动二少爷。啧啧啧,老爷那手劲可不小,只怕左管家身子骨得躺好久。”秦二管事摇头感叹,他被殷时捏了那么一下都疼得说不出话,更别说殷稷山使尽全力的挥鞭。
“这个老不死,摆明就是看着舅老爷子教过殷时射箭,便把这狸猫当太子供着,也不瞧瞧谁才是殷家正经的嫡子。”秦氏闷闷不乐。
“太太,您看舅老太爷要是回来,那三少爷的婚事能成吗?”秦二管事谨慎地问道。“其实如果是大小姐的话,或许还可以……”
秦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可没想把乐乐丢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要不是想拉拢着他,我也不乐意供着个媳妇回家当老爷伺候。”秦氏想了一下,叹气道:“不过我担心舅老爷子会把心偏到殷时身上去。”
“这还不简单。”秦二管事自以为得意地笑起来,“趁舅老太爷还没回来,赶紧给二少爷寻个亲事不就得了。告诉老爷,二少爷是没人照顾才会性情暴躁,若有了媳妇或许就能收心了。太太,您忘记啦,咱们族里有好几个丫头都到年龄了,要是二少爷娶了秦家人,还怕他以后不乖乖听你的。”
秦氏眼睛转了一圈,点点头,随即扬起一抹不明深意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