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夜风拂过肌肤都要刮起一层战栗,走在灯火通明的街上,清若有种错觉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平行时空,熟悉的街道却有种陌生的感觉。四人一组的海匪拿着长枪在街上来回巡逻,街道两旁的门户紧掩,间或听到细碎的孩童哭泣,又被脚步声盖过,随即是死城一般的寂静。
两日前她还曾在这条街道上跑过,如今踩着都觉得玄虚,道路在浓重的夜色掩护下,似乎要通往不知名的恐惧。
任谁都想不通为何木云会被这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困得措手不及,好像原来走在路上一起说笑的人,在不知不觉中被替换了身份,面具一掀即可换上了海匪那丑陋罪恶的嘴脸。
“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男子在后边推了清若一把,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她暗暗咬了咬牙,告诫自己不能冲动,这不像是上回遇见黑龙黑虎,还能容得她嬉笑耍赖。看着冰冷的兵器在夜色中闪着寒光,清若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能意气用事,之前的事令她后悔了好久。若当时不是黑龙黑虎,她还有没有命回来都难说。如今这些海匪,个个凶神恶煞,面无表情,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不好说话。
“阿姐,我们会被带去哪?”从杨家祠堂出来,清如就没停止过颤抖,如此凄冷寂寞的夜色安静得令人心慌。
“不知道,别担心,阿姐在呢。”看着脚下的路,似乎是往方家的方向。
此刻方家上下也是灯火通明,大厅上位坐着一个身长七尺的青年男子,面净无须,手指修长有力。身着一件灰蓝色的长衫,看着更像是方家的家丁,与手持兵器直立在门口皮肤黝黑粗糙个子不高却孔武有力的海匪不同。看面相顶多不超三十岁,但其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方员外这横行在木云一带的地霸都要敬畏三分。
他一手撑在桌上,托着脑袋,眼睛微醺,另一只手似有意无意地用指尖敲打扶手,在寂静的夜里响起不和谐的声音。方员外站在一旁,看得有些晕晕欲睡,只听那人出声,他吓得立刻清醒。
“方员外要是累了,就回屋休息去吧。”声音清雅洪亮,一点都不似在海上奔波的人。
方员外连忙摇头摆手,赔笑道:“不累不累,邹公子都没休息,我哪能自己先去休息。”见那人嘴角微挑,似笑非笑,他醒过神,谄媚地问道:“公子这么晚了,把两个丫头叫来做什么?难道是要她们伺候?”
“我可没方员外这种兴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做什么?”邹公子一声冷笑,把方员外吓得一声冷汗。
他绝对不会忘记那一夜,也是如此更深露重之时,他正跟新进门的小妾在床榻上缠绵悱恻。就在********之际,忽然从屋顶跳下了三个黑衣人,一把将他从床上拽起来,也不管他周身光溜溜一丝不挂,左右二人架起他就往外跑。他又羞又怒,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可还没待他骂够就被第三个人劈晕了。
等到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跟一群同样赤身裸体的大老爷们关在一起,仔细一看,竟然都是平日那些交好。仅有几个身着中衣,但模样看着也十分狼狈。
“这么晚破坏了诸位的雅兴,实在不好意思。”邹公子嘴上说得客套,可脸上却没有一点道歉的模样。
“你是谁!快放我们回去!”一个全身臃肿的男子披头散发地站起来,指着他怒斥道。
邹公子笑着点点头,还特意让出一跳道:“这有何难,路就在这里,谁想离开尽管出去。”那臃肿中年男子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身无一物,这么一丝不挂地走出去,简直比要他的命还羞辱。忽然,杨茂昌站起身,瞪了他一眼就跨步上前,邹公子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轻声道:“这位老爷,咱们得讲究公平不是,你要出去也可以,把衣服都脱了,我自然放你走。”
“你!”杨茂昌从来没收到这样的屈辱,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我要是不呢!”
“不?”邹公子忽然笑起来,伸手一挥,站在门边的两个年轻男子冲上来伸手就拉扯杨茂昌的贴身衣物。杨茂昌一惊,提拳挥去,奋力挣扎,奈何那两人身怀武艺,三两下就将杨茂昌的上衣都撕个粉碎,只剩条亵裤贴身。邹公子挥手喝止,看着他说道:“你要是不走,我还能留你一条裤子遮羞,如何?”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杨茂昌脸色已呈猪肝色,眼冒怒火。
“王法?呵呵,没有王法的可是你们,我是奉命而来的。话说有个叫朱莲儿的是你们这里的,还是去年桃花会的桃花仙子呢。”邹公子的话音刚落,方才那身材臃肿的男子立刻惊呼一声“我的女儿”,邹公子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朱老爷的千金啊,真不巧,她前阵子意图下毒害死鄚州的李平康李大人。你们都是桃花会的赞助人,这桃花仙子意图谋杀朝廷命官,你们不可能不知道吧。”
“我们怎么可能知道!那丫头不是嫁到莲城去了吗,怎么会跑到鄚州去!朱常,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方员外也大吃一惊。
朱常一听说女儿竟然下毒谋害官员已经吓得不轻,被方员外这么一吼更是手足无措。其他人听了也暗暗心惊,虽说这朱莲儿下毒害人跟他们无关,但要追究起来,她的确是被他们拱选出来送给莲城富商的。
见众人各自脸色不虞,邹公子笑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也就是弄清事情而已,若与你们无关自然会放你们走。”
“这位大爷,这事真的与我无关,求你放我走吧。”另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哀声说道。
“可以啊,与此事无关者随时可以离开。”邹公子大量地说。
“可是这……”男子看着身边几乎没有一人是衣衫整齐的,皱着眉,哭丧着说:“那你得给我件衣服才行,这、这叫我怎么走出去!”
“要衣服,可以,在这里签名画押,然后就可以到门外领衣服。”邹公子递过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有人接过去一看,失声叫了一声:“这、这不是卖身契吗?凭什么,我不签,我打死也不签!”
有人顺手就把那卖身契撕了去,还没等邹公子发出,站在一旁的男子伸脚踹中他的胸口。身无一物,这么结实了挨了一脚,痛得那人哇哇直叫。
“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杀人放火的,只不过往后还有需要你们的地方,签了字好说话罢了。”邹公子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的条项跟刚刚的一模一样,“想通了就说一声,签字画押后,就能领衣服回家。要不然,就这么慢慢耗着吧,或许再过个十天八天,莲城太守会过来救你们。”
那一众大老爷们听了话都吓傻了,别说十天八天,让他们这么赤身裸体地待上一天就已经够折腾他们的老命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鄚州的人跑到莲城地界来抓人行凶,难道你不怕闹上朝廷吗?”方员外定了定心,看着邹公子表情一滞,冷哼道:“我们到底也算是有头有面的人,要是闹出去,恐怕就连你们主子也护不住你们!”
邹公子故作困惑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凑到方员外面前,忽然咧齿一笑,表情犹如地狱魑魅。方员外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然不会转动,好似失明却又能看得到东西,空洞的瞳孔不知他到底看向哪里。不由得心里一惊,忽然听到耳边嘿嘿低语:“告诉你,我的主子叫海啸,你要有本事,就去闹。”
方员外只觉得脑袋轰地一片空白,常年住在海边的人没理由不知道海啸这个名字,这是据说几百年来一直侵犯沿海一带的海匪军就叫海啸。海啸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海匪团伙的代称,其规模庞大到令人无法估计,每一次都是汹涌而来如同海啸般,杀人劫财,一度令朝廷闻风失色。直至后来,万福公商万献策,助朝廷绞杀了近三分之一的海匪,大挫敌人锐气,使沿海一带恢复平静。
所有海边的人都很感激商万,曾在海边为他修了祠堂,可最后也被朝廷给毁了。只是出海前拜妈祖,道万福的惯例依旧没变,有人说这个万福不是给妈祖请安,而是代指万福公。
之后虽然仍有海匪入侵,但已经是少之又少,多是在海上横行,几乎鲜少登陆。如今一听到来人竟然是海啸的人,方员外怎么能平静得下来。邹公子见他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敛了敛表情,直起身子道:“你们好好想想吧,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你们要还不签字,我也会让你们离开,不过到时会有些什么人来迎接你们我就不好说了。对了,我这手下常年在海上漂泊,多数都是不贪女色的,但贪不贪男色,我就不知道了。”
不顾一群顿时精神崩溃的大老爷们在身后嚎叫,邹公子转身就走。